藏在樹下的鐵夾看似笨重,制作卻精巧之極,細如髮絲的機括只要一片落葉就可以觸發,力道足以夾碎一頭猛虎的脛骨。廊外的花叢中設著暗弩,弩鋒浸過劇毒,呈現出詭異的暗灰色。盧景判斷,上面用的應該是漢中秘制的棘毒,沾上血肉就會立即導致潰爛。樹枝間藏著帶有繩套的暗鉤,連樹皮下都埋藏著各種各樣的利刃和尖刺。程宗揚親眼看到一隻灰撲撲的鳥兒落到樹上,轉眼就被彈起的刀光絞碎,變成一團混著羽毛的血泥。
“媽的!”程宗揚忍不住暴了粗口,“這些家伙也太狠了吧?”
盧景盯著射聲校尉的府邸,神情同樣越來越凝重。府內的防護遠遠超過正常的防護水準,簡直就是一個精心編織的圈套,專門等著有人來自投羅網。他昨晚曾潛入校尉府,但經過這一番布置,所有可能存在的漏洞此時都已經成為密布殺機的陷阱,即使自己出手,也沒有信心能夠幸免。
而這還僅僅只是開始,距離明晚的宴會還有一天半的時間,韓定國前來赴宴的時候,校尉府的戒備會更加森嚴。
“取消計劃。”程宗揚下了決斷。面對這樣的防護還要堅持刺殺,完全是送死。
“撤吧。”盧景也不勉強,作為殺手,最要緊的并不是刺中目標,而是保存自己,一個死掉的殺手是不會有任何威脅的。
“不行。我們要在這里盯著。”程宗揚道:“我再派些人來,盯緊校尉府,連一隻螞蟻都不能放過。”
盧景不禁詫異,已經取消了刺殺行動,還要再加派人手在這里盯著?
程宗揚目光在校尉府周圍逡巡,“小紫……萬一闖進去就麻煩了。”
這一天,程宗揚與盧景一直守在襄城君府的望樓上,緊盯著校尉府。敖潤、劉詔、馮源……連鵬翼社的蔣安世等人都被調來,扮成各種路人,輪流在校尉府周圍來回游蕩出沒。
驚理、罌奴和卓美人兒作為小紫的侍奴,相隔數里就能被主人感應,比起其他人有特殊的優勢。程宗揚沒有絲毫留手,把三女都派了出去,分別守在校尉府的東、西、南三面,希望能讓小紫在靠近陷阱之前先感知到她們。
程宗揚告訴紅玉自己要用望樓,襄城君一句都沒有多問,便把望樓周圍的幾個院子騰空,派了她身邊幾名奴婢守著,不許任何人接近。中間襄城君讓紅玉來過幾次,若是平時,程宗揚倒是有興趣和她找點樂子,但此時半點心情都沒有,只給了紅玉一杯水,讓她帶回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程宗揚越來越焦急。校尉府的布置今日整整持續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告一段落。繼昨天在池塘中暗設魚網之後,新布置的機關重重疊疊,沿著池塘形成一道死亡禁地,嚴密得令人頭皮發麻。
然而更令他焦急的則是小紫。一整天時間,小紫始終沒有出現。既然她把韓定國列為目標,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程宗揚只能猜測她現在很可能還沒有得到韓定國赴宴的消息,仍在別處尋找機會。
一直守到過了子時,離天亮只剩下兩個時辰,程宗揚才匆忙回到住處,草草洗浴,準備先趕去參加朝會。
新汲的井水兜頭澆下,焦慮了一整天的頭腦似乎冷靜了許多。小紫既然不在校尉府周圍,她會在哪里呢?韓定國的建威將軍府?還是刺殺韓定國只是一個幌子,她真正的目標是在另外一個方向?
如果她的目標另有其人,究竟會是誰呢?聞清語?還是劍玉姬?
韓定國既然是黑魔海的人,他身邊的婢仆肯定也潛藏有巫宗的人。自己在校尉府周圍布置的人會不會太多了?
一個個問題想得腦袋發脹,程宗揚又舉起一桶水,兜頭澆下。清冽的井水濺在青石板上,淙淙響著流入排水溝。他甩了甩頭髮上的水,正準備抹乾身體,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程宗揚停下手,警覺地豎起耳朵。這處宅子的正門外是一條死巷,除了有些不厚道的家伙找不到廁所跑來撒尿,根本不會有人路過,可這大半夜的,誰會騎著馬沖來撒尿?這些人敢公然違反宵禁,縱馬夜奔,難道是找自己的?
果然,馬蹄聲在門外停下,接著有人擂響大門,喝道:“里面的狗賊!趕緊給大爺開門!”
“裝什么縮頭烏龜?滾出來讓大爺看看你有幾隻眼!”
“兄弟們!把門砸開!”
“砸!”
叫罵聲中,大門被撞得咣咣作響。程宗揚黑下臉來,這是洛都的游俠少年來找麻煩了。
高智商當日跟人沖突,雖然被暴揍一通,好歹只是受的跌打挫傷,貼了幾天狗皮膏藥,已經恢復大半。問題是他好死不死地捅了別人一刀,還把人捅死了,捅死的還是郭解的外甥。事情已經過去五六天,據說洛都本地幾個大豪出面,才勸說郭解的姊姊先收殮了兒子的尸體。眼下斯明信親自去找郭解開說此事,至今還沒有回來,那些與郭解外甥交好的游俠少年卻沒有閑著,一直在打聽高智商的下落,這會兒是找上門了。
富安坐在高智商的臥房門邊,身上裹著條毯子,腦袋一栽一栽地打著盹。聽到動靜,他猛地抬起頭,後腦勺撞到門板上,痛得他呲牙咧嘴,一邊捂著腦袋,一邊爬起來,先拉過板凳擋住衙內的房門,然後跑到大門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動靜。
大門“咣”的一聲,撞在富安臉上,富安一屁股坐倒,右臉頓時青了一塊。
“里面有人!”
“兄弟們加把勁!把門踹開!”
“敢殺我大哥!砍死他!”
幾名少年叫囂著去踹大門。忽然大門打開尺許,一顆巨大的頭顱伸了出來。那頭顱猶如猛豹,兩隻巨眼青光閃動,大半張臉都被青黑色的獸斑覆蓋,唇外生著可怖的獠牙,完全是非人類的存在。大半夜猛然露出這么個猙獰的畫面,簡直跟噩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