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州,位于大楚之北,距勢力漸大的狄族只有快馬五日的路程。相比較京城左近的南方州府,固然各方面大有不如,良田較少,產出不多,市賈不繁,但也僅僅只是相比較而言,隨著大楚安定百余年,卻也基本算是安定繁榮。
寰州之下管轄有三城,分別為朔城、應城和長治城。
其中,朔城無論地理位置還是繁華程度皆是最佳,所以歷屆寰州州牧也都是將州牧府邸置于朔城,使之成為寰州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多年來商賈往來不斷,車水馬龍,頗為繁榮。
然而,這一天清晨,朔城南方城門雖然大開,但卻是禁止他人隨意出入,軍隊衙役林列兩旁,中間一眾官僚士紳站成數堆,各自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頗多人臉上帶著興奮之色,似乎正在等著什么人。
而在一眾官僚士紳的最前方,一名身穿淡紫色官服的中年文人臉上興奮之色最盛,仿佛此刻平生最大的愿望即將實現。
而在一州之中,能穿淡紫色官服之人,只有一州州牧了。
寰州州牧,名為趙慕賢,十三歲中秀才,二十一歲中舉子,二十八歲成進士,之后僅用八年時間,就已經成為一州州牧,此時正是年輕氣壯,可謂是前途無量。
一州州牧雖然在大楚官職中只是從五品,然掌管一方,地位頗為尊貴,官職雖然不高,但地位比之那些虛職三品四品卻要高的多,究竟是誰,竟是需要一州州牧在清晨早早來到城外迎接?
隨著時間的推移,趙慕賢臉上漸漸顯出焦急之色,不斷引頸向著遠方瞭望。
及至日上正空,已是晌午,旁邊一位穿著六品服飾的官員終于不耐,向前一步,輕聲向趙慕賢抱怨道:“州牧大人,您說那司空巡察使怎么還沒有到來?按理說昨天就應該到了啊,我們在這里已經等了有三天時間了。”
巡察使,大楚從四品官員,代皇帝巡查各方的官氣民風,兼御史之職,在楚初倒是極為重要的官職,然而隨著百年延續,進入楚朝擔任官職的文人越來越多,官吏臃腫,官職混亂,官員行使職責只看皇帝的任命和寵幸,而并非其官職。
尤其是近些年來,楚朝經常出現工部尚書管理吏部,而吏部侍郎指揮兵部尚書的情況。所謂官職,大多數時候只是官員們領取俸祿的依據罷了,雖然絕大部分官員根本看不上這點俸祿。
至于巡察使一職,更早早就成為了一個虛職,按理說用不著一州州牧親自迎接。
趙慕賢卻瞪了這名官員一眼,斥責道:“司空敏大人乃文壇前輩,是我朝最為頂尖的書法家與詩人,德高望重,此次皇恩浩蕩,讓其起復,擔任巡察使,第一個巡查的就是我寰州,這乃是我寰州的榮幸,你怎么能如此不耐?!”
顯然,趙慕賢對他口中的司空敏極敬仰,容不得他人稍有不敬。
司空,原為大唐之前最尊榮的官職之一,位列三公,而以司空為姓者,乃是因為該門之中有多人擔任過司空一職,久而久之,索性改姓司空。大楚雖然不再設有司空一職,但司空一姓,依然是尊榮至極。
而司空敏,更是楚朝了不得的大人物,在年僅二十時就已三元及第不說,書法更是被公認為“我朝顏體第一”,其詩詞也流傳頗廣,實乃是楚朝最為頂尖的大人物。文壇之上,只有寥寥兩三人可與其并肩。
這般人物,自然是讓文人出身的趙慕賢極為敬仰了,也怪不得他要在清晨之際就遠遠在城外迎接。
而就在趙慕賢斥責手下官員之時,一匹快馬突然趕到,馬上騎士顧不得上下尊卑,滾下馬來就喊道:“稟告大人,巡察使大人來了,巡查人大人來了。”
聽到騎士之言,場上諸人皆是大喜,趙慕賢也顧不得繼續訓斥手下官吏,帶領著身后一眾官僚士紳向著官道遠處快步迎去。
遠遠的,數十銀甲騎士,護送了一輛頗為豪華的馬車,向著朔城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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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朝以文人治天下,文人地位極為尊崇。
所以對這些性喜魏晉風范的高官文士們而言,所謂官場應對,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就是文人應對。
司空敏雖然已經六十有余,但面似滿月,雪白的須發整潔修長,五官端正,一雙丹鳳眼絲毫不見渾濁,反而深邃而不見底,似乎蘊含著無窮的智慧。因為保養有加,如果僅僅從外表來判斷,竟是仿佛僅僅只有五十一二。
隨著司空敏在趙慕賢的攙扶下步下馬車,一眾迎來的官員士紳見到這位氣質間滿是儒雅睿智的老者,皆是不由得齊齊發出一聲歡呼。
司空敏雖然是大楚最頂尖的文士之一,地位尊崇,場上不少人都只能算是他的徒孫輩,但司空敏自出現之后,卻表現的極為平和,平易近人,無論是何種地位,皆能與之親切交談,稍有名氣者,司空敏更是能清楚的說出此人平生事跡。短短一炷香時間,眾人就已經對司空敏拜服至極,之前在朔城外枯等了三天的不滿,也隨之瞬間不見。
在眾人的擁護下,司空敏來到了朔城內最大的酒店“瘦鶴樓”之中,之后自然是大擺筵席,文人唱和,相互恭維,古今皆同。
在司空敏當場作了兩首詩詞震驚全場之后,在司空敏用他那名聞天下的“顏體”當場揮毫,寫下一篇寰州賦并宣布義賣之后,賓主盡歡,眾人拜服之余,更是對司空敏崇拜之至。
而在所有一切應對皆是結束之后,趙慕賢就陪同著司空敏,坐著馬車到驛館休息。
在司空敏的車架上,趙慕賢一臉恭謹的向司空敏匯報著這些年來寰州在他的治理下的種種成績,而司空敏也細心的聽著,不時點頭夸獎幾句,卻是讓趙慕賢更加興奮了。
當趙慕賢匯報完畢之后,車架已到驛站,趙慕賢攙扶著司空敏來到早已準備多日房間,見到司空敏臉上疲態漸濃,就知趣的告辭退下了。
司空敏卻是親自送他到了房外。
然而,就在趙慕賢舉步準備離開之際,本來已經轉身準備向房內走去的司空敏卻突然站定,背著身問道:“趙大人,你治下的長治城中,是否有一姓蕭的大戶?”
司空敏背對著趙慕賢,使趙慕賢無法探查司空敏問話時的表情,心中疑惑之余,卻還是恭聲答道:“是有這么一戶人家姓蕭,雖然家中沒什么有功名的讀書人,但單論家資財力,卻在我寰州數一數二。”
“那就對了。”
司空敏緩緩說道,說話間身影沒入房中,下人緩緩將房門閉合。
另一邊,趙慕賢卻并沒有離開,而是靜靜站在房外,心中不斷猜想著之前司空敏最后兩句話中的含義,卻百思不得其解。
“劉師爺,你說司空大人最后為何會突然提到蕭家?”
趙慕賢向著身后一名藍袍文士問道。
那藍袍文士卻似乎早就想通了事情始末,嘿嘿一笑,說道:“大人,難道您已經忘了在二十年前,司空敏大人,為何被罷官了嗎?”
此次司空敏是被起復為官的,既是起復,就說明司空敏之前因為某種曾被罷免。
“二十年前……”
趙慕賢口中喃喃自語,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身體猛地一震。
與此同時,驛館房內,坐在書桌前的司空敏,手中正拿著一張已經略顯枯黃的紙張,緩緩輕讀著:“名揚天下所為何?冷眼旁觀餓死骨。詩傳天下數百年,只為惡名留人間!(注1)……哈哈,當真是好詩。”
雖然笑著,臉上神色也依舊儒雅睿智,但眼神之中,卻不知何時浮現出了一絲陰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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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這首詩乃書友{v1pヽ作品,恩,我自己寫的連這首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