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知道那遠在廟堂之巔的種種勾心斗角,成敗詭譎,蕭漠的生活依舊平靜。
在確定了蕭毅的想法之后,蕭漠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埋頭自顧自的練習著自己的“蕭體”,面色平靜,仿佛之前沒有對蕭毅做過任何承諾。
看著蕭漠專心的行筆練字,蕭毅剛開始面色還有些焦急疑惑,似乎不解蕭漠為何會在承諾之后就馬上把自己的事情放到了一邊,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蕭毅臉上的焦慮之色也就漸漸散去了,跟隨蕭漠這么多年,他至少也知道蕭漠這人雖然輕易不會開口,但答應了的事情一向都會實現。
果然,直到月上枝頭,已是傍晚,待蕭漠寫完三十篇字帖之后,蕭漠終于將手中筆放了下來,對著蕭毅說道:“好了,今天的作業已經完成,我們這就去找四爺爺吧。”
說著,蕭漠當先向著房外走去,而蕭毅則連忙跟上。
對于說服蕭慎言讓蕭毅跟隨自己一起參加縣試的事情,蕭漠還是很有把握的,畢竟說起來蕭毅也是蕭慎言的學生之一,蕭毅如果出人頭地蕭慎言也會高興。
而且在蕭漠看來,蕭慎言在官場上被壓抑了太多年之后,此時他一生最大的夙愿恐怕就只剩下振興蕭家了,而蕭毅一旦中舉,畢竟出身于蕭家,今后對蕭家自有好處。
這般想著,覺得事情沒什么難度,蕭漠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沒過多久,蕭漠已經來到了蕭慎言房前,輕輕叩門。
“誰?”
良久之后,房內響起了蕭慎言的聲音,讓蕭漠驚訝的是,一向威嚴儒雅的蕭慎言,此刻的聲音竟滿是沙啞,細聽之下還能感受到絲絲緊張之意。
“四爺爺,是我,漠兒。”
又過了良久,蕭慎言的聲音才響起:“進來吧。”
推門而入,映入蕭漠眼中的,卻是正坐在書桌前埋頭苦思的蕭慎言。看著此時的蕭慎言,蕭漠再次嚇了一跳,
在蕭漠的印象中,蕭慎言是那種儒雅中帶著剛強,有學識又有主見之人,但此刻,不過是一個多時辰沒見,蕭慎言的雙眼已經泛起了血絲,臉色微白,竟是給人一種軟弱之感,仿佛一顆核桃,被去掉了外層的硬殼。
見到這般情景,蕭漠也顧不得之前答應過蕭毅的事情了,疾走兩步來到蕭慎言的面前,問道:“四爺爺,發生什么事了?”
口中問著,見蕭慎言沒有回答,蕭毅卻也不著急。只是為蕭慎言泡上一杯清茶,端到了蕭慎言面前。
蕭慎言顧不得茶水滾燙,一口喝下,腦子也隨之清醒平靜了許多。
看著面前蕭漠那緊張的注視,關切間卻又不失鎮定,蕭慎言突然有一種把所有的事情向蕭漠傾述的想法。
“漠兒,你坐到我旁邊來。蕭毅,你先到門外看著。”
蕭慎言緩緩地說道,聲音沙啞。
待蕭漠來到他的面前,蕭毅離開房間之后,蕭慎言沉默良久,突然嘆息道:“本以為那件事早已經過去了,沒想到……我不該回來的。漠兒,可能這次蕭家要遭到我連累了。”
聽到蕭慎言的話,蕭漠愈發的覺得事情不簡單,神色間卻沒跟著焦急,只是輕聲問道:“四爺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說出來,我們也好一起商量個應對之策。”
蕭慎言再次沉默良久后,終于將二十年前他如何被人利用,又如何得罪了司空敏,而司空敏此時已被起復卻來到寰州的事情緩緩說了一遍。
“慎言、慎言……虧我取名如此,但我這一生,就是敗在沒有慎言之上了。”
說完之后,蕭慎言苦笑著自嘲道。
聽到蕭慎言的講述,蕭漠終于明白為何蕭慎言會如此患得患失,根據蕭漠與蕭慎言的接觸,他很清楚以蕭慎言的學識見識,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此時即使沒有名揚天下,也絕對可成為一方大儒,但卻因為當年的年少輕狂,自斷了前途,對蕭慎言來說,這絕對是他最不愿面對的往事。
經歷這些年的壓抑,看多了人情冷暖,是是非非,蕭慎言早已不再像當年那般年少輕狂。但對自己的官場之路卻再也不抱希望,唯一的夙愿就是壯大蕭家門楣了,但此刻卻因為自己的緣故,很有可能讓蕭家陷入絕境,自傲如他,自然是無法接受。
畢竟官民懸殊,對于平民之家的蕭家而言,司空敏一旦想要報復,實在是沒有絲毫抵抗之力。
“四爺爺,我想你不用自責,先不說錯不在你,當年你只是被利用了,最重要的是,現在根本不是自責的時候,既然那司空敏已經來到了寰州,我想我們還是商量一下應對之策為好。”
蕭漠緩緩地說道。
聽到蕭漠的話,看著蕭漠那沉靜的神色,蕭慎言突然心中泛起一絲羞愧,自己白活了五十多年,此時遇到事情竟然還沒有這個十一歲的族孫冷靜。
長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蕭慎言終于徹底冷靜了下來,眼中的慌亂無助再也不見,替代的是蕭漠所熟悉的睿智堅毅,看著蕭漠暗暗點頭,蕭慎言這些年被壓制,從某方面卻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心智之堅毅,要比尋常人強得多。
“是我太過慌亂了,漠兒,這件事你怎么想?”
不知覺間,蕭慎言開始重視起了蕭漠的看法。
蕭漠卻搖了搖頭,說道:“現在我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四爺爺您必須要趕快把這件事告訴祖父祖母,這么大的事情,瞞著他們,只能壞事而已。”
蕭慎言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自己給蕭家帶來了這么大的麻煩,劉氏恐怕要憤怒異常了,被劉氏責罵并非他愿意面對的事情,但畢竟關系到蕭家的存亡,蕭慎言也是一個識大體之人,此刻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拉著蕭漠向著房外走出。
來到房外,蕭毅早已等待多時,見到蕭漠與蕭慎言兩人神色凝重,不由嚇了一跳,心想不會是自己的事情讓兩人為難了吧?也不敢插話,默默的跟在兩人身后,神色也是緊張異常。
時隔兩個時辰的時間之后,蕭慎行、蕭慎言、劉氏、蕭漠四人,再次聚集在一起,但與之前的輕松得意不同,此時四人之間的氣氛,極為沉重。在那黯淡的夜色映襯之下,讓原本裝飾還算是豪華的蕭家正廳竟是顯得有些破敗,似乎預示著什么。
本來,商議這樣的事情,蕭漠是不會參加的,但在蕭漠的懇求下,還是留在了這里。
司空敏!!
這個名字代表著什么,在這個時代中所有人都清楚無比。即使是沒有起復之前的司空敏,也是蕭家只能仰視的存在,更何況司空敏現在已經重新為官?
在這個時代,官與民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為官者想要整治一個平民,甚至讓其家破人亡,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手段,所以一想到司空敏此次來到寰州可能會要報復蕭家,就如萬斤巨石,壓在了眾人心頭,直讓眾人喘不過起來。
蕭慎行眼光復雜的看著蕭慎言,他這些年來一直都在奇怪,以自家四弟的才華學識,為何會連續三次科舉都名落孫山,入朝為官之后更是遲遲不見升遷,原來竟是在二十年前無意間得罪了司空敏這般傳說級的人物。
只是,兄弟情深,在得知事情的始末之后,蕭慎行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恐慌震怒,而是憐惜。
如若不是當年之時,蕭慎言絕不會僅僅只有現在這般成就,二十年前無意間的一首詩詞,可以說是徹底毀掉了蕭慎言的一生。
另一邊,劉氏經過短暫的無措后,終于恢復了平靜,此時一臉凝重,聽完蕭慎言的講述之后,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沒有發怒,而是緩緩問道:“四叔,你確定司空敏這次來到寰州,是為了向你報復?”
看到劉氏竟然沒有對蕭慎言進行責難,場上其他三人皆是不可思議的向著劉氏看去。
卻見劉氏蒼老的面容之上疲態盡顯,看了蕭慎言一眼后,嘆息道:“你確實給蕭家招惹了一個太大的麻煩,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我們還是先討論一下如何保住蕭家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