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縱覽史書,卻發現每當草原上的那些游牧部落勢力統一之時,即使強盛如大秦,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前來中原劫掠,而每當草原諸般勢力四分五裂之際,即使中原混戰,無暇外顧,如三國,中原與那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之間,也少有大的戰事……”
“子柔你難道認為,那南狄統一了草原之后,竟然敢侵犯我大楚?”
“大楚強盛,不弱于當年盛唐,南狄本無這般膽量。()但畢竟我大楚畢竟已百年無戰事,當年痛擊草上游牧民族之事已是太過遙遠,時至今日,恐怕草原上已無多少人記得,對我大楚的敬畏,想來也是遠不如當年那般強烈。最重要的是,這兩年草原上連年干旱,老師您也說過,草原上的那些蠻族不知禮數,生性野蠻,為了活下去,他們會怎么做,觀昔覽今,幾乎已是注定了……”
蕭漠已經告辭良久,而單佐堂卻依舊坐在客堂內皺眉發呆,心中默默回想著之前的那番對話。
單佐堂并非笨人,只是已經習慣了百年安逸,對楚朝的強盛又極為迷信,雖然縱覽史書無數,但他所在意的卻是從史書中印證儒家經義,最多不過是聯想到朝爭暗斗,對于草原民族的事情,卻從未關注過。
不僅單佐堂如此,事實上,這個時代的文人官員,皆是如此。()
但經過之前的那番交談,單佐堂卻依舊是被蕭漠說服了。
順著蕭漠的思路,單佐堂驚駭的發現,在明年此時,一旦草原上再次出現旱情蝗災,那南狄侵犯大楚的可能性極大。
不過,出于對大楚實力的迷信,單佐堂并不認為南狄的侵犯會對大楚造成怎樣的傷害,只是對于南狄竟然敢于侵犯大楚而感到吃驚而已。
現在單佐堂所思的。卻是是否應該將這件事上奏于陛下。
只是,當蕭漠僅僅在為狄族的侵略性而趕到憂慮之時,而單佐堂所考慮的,卻遠遠不止如此。
單佐堂很清楚。現在的朝堂看似平靜,但實則卻是暗流涌動,丞相張謙與樞密使王翰之間的明爭暗斗,從未停止過。
一旦這件事被陛下所重視,掌管軍國大事的王翰,必然會在一段時間之內權勢得到極大的增強,在備戰之時,甚至六部都會受到他的節制。
這樣一來,對他的老師張謙自是大為不利。
而且,種種情景。皆只是蕭漠的猜測,一旦明年南狄毫無侵犯之意,他這般魯莽上奏,必然會引得楚靈帝不喜,對他的前途也大有影響。()
良久之后。單佐堂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返身來到書房內,行筆寫了兩份書信,封好之后,將身邊的貼身仆人喚來,將手中書信交到他的手中。說道:“將這兩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仆從躬身一禮,就匆匆退下了。
而單佐堂看著仆從離去的身影,安心之余,卻又總覺的自己忽略了什么。
這兩封信,一封是送到京城丞相府的,內中所寫的是蕭漠的所思所慮。
而另一封信。則是送給西北監軍張良玉的,提醒他注意北邊南狄的動靜。
在單佐堂看來,南狄如要侵犯大楚,固然值得吃驚,但這般應對。以大楚之強盛,已經足夠了。
另一邊,坐在返回朱府的馬車上,蕭漠神色間若有所思。
很顯然,單佐堂并沒有因為蕭漠的年紀和資歷就對蕭漠的猜想看輕,而是細細思考了前后可能之后,相信了蕭漠的推斷。()
不過,與此同時,蕭漠還注意到,雖然單佐堂相信了他的推斷,卻并不在意。
“子柔所思有理,但子柔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那南狄如果沒有侵犯之意也就罷了,如果真的膽敢侵犯,必然會讓他們再次領教一番我大楚的百萬精兵。”
這是單佐堂對蕭漠的回答。
大楚有兵員百萬,這點蕭漠是知道的。
但這百萬之兵,是否都是精兵,甚至楚朝時至今日究竟還有沒有精兵,蕭漠卻并不樂觀。
蕭漠并沒有與這個時代的軍隊接觸過,并不好評判,所以面對單佐堂的自信,蕭漠也不好說什么。
但蕭漠從其他方面,依然了解了一些如今楚朝兵制的事情。
當整個社會皆是重文輕武,當一個國家百年無戰事而兵將少有操練,當朝堂之上皇帝以文抑武,當實行“募兵制”卻俸祿極低,當戰事之時朝堂以文臣御武事……
在蕭漠的印象中,歷史上的任何軍隊,以上幾點只要擁有一點,其戰斗力就決然不高,而楚朝的軍制,這幾點特征卻皆是極為明顯。()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擁有百萬大軍,但當真能擋住那些天生就是馬上戰士全民皆兵的南狄嗎?
蕭漠很懷疑。
“盡人事、聽天命吧,單佐堂已是我至今為止接觸的等階最高的官員了,如果連他也沒有什么辦法,那我更沒有辦法。如果他也不相信南狄能威脅到大楚,恐怕其他人更不會相信。”
“無論如何,寰州、云州兩地瀕臨北方草原,實在是太危險了,必須要事前做些準備才是。”
蕭漠盡力了,卻并沒有達到什么效果,現在蕭漠已經開始考慮自己的后路了。
而就在蕭漠暗思之時,之前同樣聽到了蕭漠和單佐堂談論的肖桓、范貫、王霽瑞等三人,卻是盯著蕭漠看個不停。
良久之后,范貫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子柔,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情,真的會發生嗎?”
蕭漠抬頭看了范貫一眼,認真的點了點頭,說道:“恐怕發生的可能性極大。”
“我想子柔是多慮了,我想以我大楚的百萬精兵,就算那南狄部落真的敢于侵犯我等,也只能鬧一個灰頭土臉的下場。()”
肖桓卻放心的笑道。
言論與單佐堂同出一轍,相比較單佐堂。肖桓對于大楚的軍事力量,卻是更加自信,單佐堂雖然不通軍事,但這些年來至少也聽說過一些如今大楚軍隊的傳聞。只是不相信大楚精兵竟是連南狄蠻兵也無法戰勝而已。至于肖桓,他對大楚軍隊的印象,還一直停留在一百七十年前,太祖田憲率兵橫掃草原的時候。
看到肖桓、范貫這兩位至交好友都無法理解自己心中的憂慮,蕭漠暗暗嘆息一聲后,面容卻更加嚴肅,緊緊的盯著肖桓、范貫兩人,嚴肅的說道:“肖兄、范兄,你們可信我?”
“自然相信。”
見蕭漠說的如此嚴肅,肖桓、范貫兩人連忙說道。
蕭漠點頭。認真的說道:“既然如此,待回到單縣之后,你們一定要在明年九月之前,收拾家軟,帶著家人離開云州。”
聽到蕭漠如此認真。肖桓、范貫兩人即使對大楚的實力極有信心,卻也不由的擔心起來,范貫問道:“子柔,事情當真有如此嚴重?難道我大楚百萬精兵,還擋不住那草原蠻民?”
蕭漠轉頭看著車窗外的熙熙攘攘,緩緩說道:“世上哪有一定之事?或許是我多想了,或許南狄根本不敢侵犯我大楚。或許南狄根本敵不過我大楚的百萬精兵,但云寰二州離北方草原實在是太近了,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離開這里為好。”
聽到蕭漠如此說,肖桓、范貫皆是覺得有理,但心中卻依然還是有些猶豫。肖桓更是問道:“但如若離開云州,我們又能到哪里去呢?”
蕭漠回頭笑道:“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明年我們要一同參加殿試的,一同前去京城就是。”
肖桓愕然道:“子柔你難道要我們帶著家人赴京參加殿試?這不合規矩啊?”
蕭漠搖頭笑道:“哪里有那般夸張,南州離北方草原較遠,那里的上元城也是天下少有的堅固高峻。我們半路上把家人留在上元,然后趕赴京城,事后再把家人接到京城就是。”
范貫卻苦笑道:“以子柔你的學識聲望,明年殿試獲一個進士功名當然是輕而易舉,甚至就算是頭名狀元也是極有可能,但我和肖桓卻并不一定第一次參加殿試就獲得功名,這般攜家前往京城,恐怕……”
蕭漠在這個時候卻顯得極為果決,斷然揮手道:“就算如此,也要攜家離開,既然你們也認為我在明年殿試中必然獲得進士功名,到時候你們就住在我京城中的府上就是,更何況,你們又不一定必然落榜,以你們的學識,獲得一個進士功名,希望還是很大的。”
聽到蕭漠的話后,肖桓、范貫對視一眼,然后皆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出于對蕭漠的信任,雖然覺得蕭漠所說有些夸張,但兩人還是決定按照蕭漠所說那樣來做。
至于如果落榜后,要在蕭漠家中白吃白住上三年時間,并等待下一次殿試的事情,兩人卻并沒有心理負擔,他們與蕭漠之間的關系,早已渡過了不好意思的階段。
事實上,最近一年來,兩人大部分時間皆是呆在蕭漠家中,早已習慣。
“子柔你也要攜家前往京城嗎?”
范貫問道。
蕭漠緩緩點頭,悠悠說道:“回到單縣之后,我就要和四爺爺返回寰州了,到時候,自然要舉家搬遷。”
看著車廂外的熱鬧街市,人來人往,蕭漠暗暗決定,雖然無法讓所有人都信服他的推斷,但也一定要讓所有與他親近之人遠離危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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