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朝,皇宮內城之中,“集英殿”與“宣政殿”,皆是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其中,“宣政殿”作為平日里皇帝與眾閣老大臣上朝議政的地方,百余年來,楚朝的各種決策政事、諸般任命封賞、種種變法舉動,乃至于皇帝的登基退位,皆是由這里頒布消息,從而明告天下。
年前,蕭漠“三元及第”后,也是在“宣政殿”處接受楚靈帝的封賞,期間還鬧過一出“十二王爺哭殿喊冤”的戲碼。
然而,與“宣政殿”相比,“集英殿”在楚朝的地位,實則還要更高一些。
楚朝立國百余年來,于“集英殿”內舉行的朝會,滿打滿算,也不過二十余次罷了,然而每一次在這里舉行朝會,皆會受天下萬眾所矚目。諸般傳聞,種種消息,更會在其后十數年間被世人津津樂道,毫不厭倦。
事實上,上一次“集英殿”開,尚是先帝在位時,張謙以“鴻儒薦取”的形式入朝為官、入閣參政,距今已有三十余年。而自楚靈帝登基后,尚是首次在這里舉行朝會。
若在“集英殿”內召開朝會,一般而言,只會是兩種情況:或是大楚文壇中,某位名滿天下的一代文豪大家,應皇帝與百官所請,以“鴻儒薦取”的形式入閣拜相,則開“集英殿”,百官歡迎,皇帝行師禮,從而明示天下,朝野俱榮;
又或是像今日這般,前線將士立下莫大功勛,或挽大廈之將傾,救百姓于水火,或開疆擴土,留英勇之名于千百年后,從而開“集英殿”,對眾將士進行封賞,集萬千榮耀于一身。
對于“集英殿”之名。蕭漠早有耳聞,卻直到今日,才終于有緣一觀,更是于無意間成為了此地此時的主角。
回想百余年來。那些曾在這里接受封賞的諸般文豪大家、名將賢臣、開國元勛,即使以蕭漠的淡薄性子,心底深處,也依然不由的閃過了些許憧憬與惶恐。
然而,當蕭漠進入“集英殿”后,卻發現“集英殿”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豪華威嚴,事實上還頗為簡樸,沒有金紋玉雕、沒有奢華裝飾、沒有象征皇家威嚴的黃綢龍雕,面積也只有“宣政殿”的三分之一左右,甚至連皇帝的御階御座。也不過是三階之上的尋常木雕圈椅。
某一瞬間,蕭漠甚至覺得,即使是自家的客廳大堂,或許也要比這里更豪華大氣一些。
若說這“集英殿”還有什么不同尋常之處,那就是大殿兩壁上。所懸掛的數十張人物畫像。其上皆是曾于此處受封的開國元勛與文壇大家,于悄無聲息間,記錄著楚朝一百三十八年來的武事功勛與文化興盛。
然而,就這么一處簡單的殿堂,進入其中的朝中文武,卻再也不見之前的隨意自如、言語喧嘩,竟皆是滿臉肅容。隱隱間帶著某種崇敬與向往,三五聚于一處,或低聲商討,或觀賞畫像,帶著一絲怪異的平和,再無一人來蕭漠周圍討好籠絡。
“集英殿”之地位崇高。由此可見。
看著眼前,那些嚴肅且心懷憧憬的文武大臣、那些賢臣名將與文壇大家的畫像語錄、以及那過于簡樸、甚至可以說是過于簡陋的殿堂,蕭漠心中,突然有了一絲恍然。
雖然早有宦官內臣通知眾文武大臣前來“集英殿”,稱朝會馬上開始。但實際上,越是重要的事情,事前準備就越是繁瑣,宦官內臣雖然催促,但也只是為了不讓眾官員耽擱罷了,所以文武百官雖然已是來到了“集英殿”,但實際上,距楚靈帝的駕臨,還是要再等上片刻的。
而就在蕭漠暗暗觀察之時,自來到皇宮內城后,就與蕭漠保持著距離的八賢王,卻突然走到了蕭漠的身邊,眼中帶著莫名的情緒,指著這處大殿,緩緩說道:“子柔,你是否覺得,這‘集英殿’過于簡陋?”
蕭漠搖頭,道:“初見之時,確有這般想法,然現在卻覺得,‘集英殿’本就該是如此簡樸,如若過于奢華,那就不是‘集英殿’了。()”
八賢王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道:“子柔所言不錯,‘集英殿’本應如此。這里是我等為人臣子者的最終理想所在,記錄著我大楚所有的文事武勛,若說再怎般奢華,也不為過,但太祖雄才偉略,卻言‘集英殿自應簡陋如舊,萬世不變’,本王年少時不懂,曾以此事詢問先皇,先皇解釋說,‘一則過奢則俗,有辱名士,二則令人忘本,只著眼于今日之榮耀,忘卻昨日建功成名前之奮苦’……”
言語間,帶著一絲贊嘆,以及某種更加堅定的決心。
蕭漠點頭,也是一番贊嘆:“太祖之睿智,吾等后人不及。”
八賢王卻笑著搖頭,緩緩道:“子柔可自謙,卻不可自薄,太祖雖然雄才偉略,但吾等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就以并肩。”
這依然是一種籠絡,帶著些許鼓動,然而蕭漠卻沒有接話,只是微笑沉默以應對。
八賢王也不在意,只是拉著蕭漠,行走于大殿兩側,為蕭漠介紹諸般畫像上,各位名臣良將的種種事跡,這些事跡蕭漠早有聽聞,但此時地位不同,心態迥異,再聽一遍,配合周圍的環境,卻是另有感悟。
與此同時,眾文武見到蕭漠與八賢王聚在一起,皆是暗暗注意,然那王翰卻是直接走到兩人身旁,參與討論——之前蕭漠曾暗示的三家結盟之言,王翰雖然心動,但此時人多耳雜,卻也不方便密談,只是在兩人面前刻意示好。
另一邊,張謙正在與張衍圣說著什么,看到蕭漠、王翰、八賢王三人聚于一處,卻是眉頭一皺,閃過一絲沉思。反倒是張衍圣,嘴角掠過一絲輕笑,竟是毫不在意。
“這位是羅通鮮將軍,當年他率領的前鋒營可謂是威名赫赫。無人能敵,乃是太祖帳下的第一勇將。在我大楚立國之前,被稱做‘犬羅’,原是敵軍將領對他的侮辱之語,太祖聞知后也是怒極,然而羅通鮮將軍卻欣然接受,稱此號乃是對其忠勇的贊譽,于是之后眾同僚就皆以‘犬羅’稱之。在我大楚建國后,就在這集英殿內,羅通鮮將軍更是成為了第七位受封的武將。”
八賢王指著“集英殿”壁上的一副畫像。對蕭漠介紹道。
畫像之上,卻見一名面容陰沉嚴肅的中年男子,披甲持刀,雙眼微瞇,悍勇盡顯。明明是一名武將,氣質之間,卻偏偏又給人一種大智慧之感。
另一邊,王翰則是一臉唏噓的補充道:“其實,羅通鮮前輩的排名本應該更靠前的,可惜有一次敵軍偷營,危及太祖安危。羅通鮮前輩于危難之間替太祖擋了一刀,中了喉嚨,彼時太祖以為羅通鮮將軍戰死,退敵后悲極大哭,軍中將士皆聞,同是陪泣。然而天佑羅前輩。彼時神醫梁祖德正在營中為太祖治療傷寒,卻是及時施加圣手,竟是將喉部受創的羅前輩,于九死一生中救了回來,可惜羅通鮮將軍雖然性命得保。卻從此卻口不能言,成了啞人,無法發號軍令,自是再也無法領軍作戰,功勛就這么被其他將領超過了。”
八賢王也是點頭,道:“不過,羅通鮮將軍雖然無法領兵,卻一直侍衛在太祖之側,從此之后,再也未讓太祖受過當年之險境,功莫大焉。我大楚立國后,更是棄武從文,閑賦不過三年,就從一字不識變得可通讀史書,其后還成為了太祖身邊的閣老之一,筆墨隨時帶在身邊,每次太祖問策,就是以筆書作答,多被太祖采納。期間太祖更是多次親手為其研墨遞筆,傳于世間,成為了一段佳話。”
王翰接話道:“老夫每次回想起羅通鮮前輩的事跡,皆是不勝唏噓啊,如今我朝,能文者多,善政者少,知兵可戰者更少,像羅通鮮前輩這般忠心耿耿、君主盡歡、且能文能武者,更是一個也無。不過子柔今日,卻頗有當年羅通鮮前輩前輩的風范,只不過羅前輩是由武入文,而子柔卻是由文入武,也就是了。”
蕭漠搖頭失笑,道:“王大人過譽了,下官卻不敢與羅通鮮前輩相比,至少,下官如若身體受到重創,成了殘疾,卻是沒有羅通鮮前輩這般的志氣與意志。()”
“說的不錯,看來你這些日子里,卻也沒有被沖昏了頭腦。”
說這句話的,并非八賢王,也非王翰,而是從蕭漠身后傳來。
蕭漠轉頭一看,卻見一名魁梧老者正目光炯炯的注視著他,打量片刻后,對著八賢王與王翰稍稍點頭示意,就這么離開了,竟是少有恭敬之意。
然而八賢王與王翰卻毫無惱怒之意,只是目視著老者離開后,由王翰向蕭漠解釋道:“這位是護國公羅裳,乃是羅通鮮前輩的后人,羅家世代忠烈,卻過于耿直,一向直言直語,其實并沒有什么惡意,子柔切莫見怪。事實上,子柔剛才那番自謙,已是讓護國公對你頗有好感了,只是沒有表露出來罷了,他一向都是這般性子,子柔接觸多了,也就明白了。”
蕭漠點了點頭,并不在意,只是說道:“護國公乃是前輩,言語間更只是實言,下官怎敢怪罪。”
說話間,蕭漠卻看到那護國公羅裳,已是緩步走向了大殿的另一頭。
在那里,一眾朝中武將,正聚于一處低聲議論著什么,待見到羅裳走近之后,這些武官將領紛紛行禮,神態恭敬,接著似乎向羅裳詢問了一些什么,然后齊齊向著蕭漠看去,神態復雜。
見到這般情景,蕭漠心生奇怪。
自回京歸朝之后,他所遇見的朝中官員,態度皆是熱情,且無論官位高低,神態間均是帶著一絲恭敬,以及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崇敬、羨慕以及嫉妒。
然而這些武將。卻又有所不同,雖然一樣有著崇敬、羨慕以及嫉妒的情緒,但卻少了文人一系官員的熱情與恭敬,反倒是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滿是矛盾。
說起來,之前在皇宮外迎接蕭漠的,幾乎全是文官一系的官員,武將一系的官員,竟是極為少見。
這里面,似乎有著某種深層含義,讓蕭漠不由深思。
另一邊,王翰眼神波動,若有所指的說道:“當年羅通鮮前輩雖然入閣參政,棄武從文。但依然將自家所有的子孫都送入了軍中歷練,如今這般規矩,更是成了祖制,百年未變。而那些與羅前輩同時期的軍中元勛,雖然不似羅通鮮前輩這般由武入文。但他們的后輩,卻紛紛走上了文人的路子。再加上羅前輩麾下無數同袍的支持,如今這護國公一脈,實際上已是成為了朝中武將一系官員的領頭人物了。”
頓了頓后,王翰深深的看了蕭漠一眼,又說道:“所以,今日子柔受封。說不得還要經歷一番波則了。”
聽到王翰之言,蕭漠心中疑惑,反倒是八賢王已是明悟,點頭道:“這卻是要看子柔自己的選擇了。”
蕭漠微微皺起了眉頭,心中若有所悟,卻又不甚明朗。剛欲細問,卻見殿后轉出一名宦官,正是蕭漠曾見過的費三貴。
費三貴也是一眼就看到了蕭漠,討好一笑,點頭示意后。卻是昂首擴胸,揚聲道:“陛下駕到,眾臣相迎。”
費三貴的聲音,帶著宦官所特有的尖細,可謂刺耳,但眾官員卻不敢怠慢,紛紛排隊站好,恭待楚靈帝的駕臨。
而蕭漠此時也來不及細問,只得快步進入隊列之中,于最靠后的位置站定——如今蕭漠雖然立下了莫大的功勛,任誰都知道他前途無量,又素受楚靈帝寵信,更是一代文壇大家,但實際上依然只是位居中書舍人、崇文殿侍講,區區正五品官職,尚未達到位列朝班的資格,封賞之后會官居何職姑且不論,封賞之前,他能站在殿中,而非站在殿外頂著冷風等待召見,已是楚靈帝的分外恩寵、禮部的格外通融了。
而與蕭漠站在一起的,如今滿殿上下,也只有資歷官職與蕭漠相差無幾的張衍圣了。()
與此同時,隨著費三貴的聲音落下,絲竹鐘鼎之聲響起,楚靈帝在一眾宦官內臣的擁護下,舉步來到“集英殿”內。
山呼萬歲聲中,蕭漠隨眾文武跪下,向楚靈帝行禮,偷偷抬眼上看,卻見楚靈帝也正在向他看來,并未對蕭漠這般失禮的行為表示怪罪,反而親近一笑。
而不久前因為張衍圣描述北地慘景而出現的悲痛,卻已是沖淡了許多。
“眾愛卿平身。”楚靈帝喚道。
待文武百官起身后,楚靈帝笑著大聲說道:“朕今日很高興,朕的八弟回來了,朕的兩位后輩回來了,他們不僅安全歸來,更是立下了我大楚自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功勛,那草原蠻夷聲勢浩大,來勢洶洶,趁我大楚失了防備,短短時日內,破城十七座,但那又如何?還不是被朕的八弟,我大楚的兩名青年才俊給打了回去?不僅沒能討到絲毫便宜,反而元氣大傷,稱臣于朕?”
隨著楚靈帝話聲落下,先是張謙王翰等幾位閣老出列,先后贊揚了一番蕭漠等人的功績,又將諸般功勛歸于“大楚天運”、“我皇英明”之后,文武百官開始齊聲高呼“我皇洪福”、“草原蠻夷不自量力”、“陛下領導有方”云云,雖然沒有刻意培訓過,但竟是頗為齊整。
待百官聲音落下,楚靈帝的興致也愈加的高昂,又說道:“但真正讓朕開懷的,卻并非是我朝戰事得勝,說起來,朕寧愿天下太平,永無戰事。”
說到這里,楚靈帝嘆息一聲,緩緩道:“這些日子,我大楚被草原蠻夷肆虐,百姓受苦,北地十余城淪陷。乃是我大楚百余年來前所未有的浩劫,已是讓朕愧對于列祖列宗。雖然獲勝,但朕怎敢沾沾自喜,居功自賞?朕已決定。待今日封賞了有功將領之后,朕會于明日早朝,頒布‘罪己詔’,明告天下,以示朕的罪過。”
聽到楚靈帝此言,滿朝文武皆是臉色一變。
然而,不待眾文武寬慰反駁,楚靈帝神色間已是陰晦盡去,換上了喜色,接著說道:“讓朕真正歡喜的是。我大楚后繼有人,我皇室立功于國!!”
“蕭漠與張衍圣,年不過二十,官不過五品,卻不僅才華橫溢。品行高潔,更是在異族肆亂之際、大廈將傾之時,自行請命,北上抗敵,到了最后,他們奪回淪陷之城近十座,阻蠻族于城下。殺敵近十萬,逼得草原蠻夷稱臣求和!!”
“朕的八弟,以皇家之尊,卻親臨前線,于平型關外抗敵數月,最終雖然因一些將領目光短淺。私自行動,使平型關淪陷,但他在危難之時,首先想到的卻不是自保,而是為國殺敵!!親自帶著千余殘兵。甘冒莫大風險,深入茫茫草原,屠蠻族無數,其后更是親手奪回了平型關,以及淪陷之城數座,斷了草原蠻夷的后路!!”
“我大楚的皇家族人、后繼子孫,如若都能像我八弟這般為國奮勇,我大楚的青年才俊、今后臣子,如若都像蕭漠與張衍圣這般忠誠能干,即使再有何般的天災,朕又有何懼?我大楚又怎能不傳于萬世?”
不得不說,楚靈帝的這番話,頗有渲染力,只是未免剝了其他大臣的情面,隨著他的話聲落下,滿朝文武,神色間皆是激動與羞愧交雜,跪拜于地,大呼“陛下圣明”。
楚靈帝再次讓眾朝臣起身后,向身邊的費三貴點頭示意。
卻見費三貴前行一步,立于楚靈帝之側前,打開一道圣旨,揚聲道:“中書舍人張衍圣、張子佳接旨。”
蕭漠身后,張衍圣出列,快行數步后,跪于楚靈帝面前,揚聲道:“臣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中書舍人張衍圣,本乃良臣之才,才思敏捷,品行優良,名聲卓著,更于蠻夷侵楚之時,自請御敵,收淪陷之地九城三十余縣,殺敵上萬,救百姓于水火,功勛卓著,……如今立功于國,特拜官敷文閣直學士,戶部侍郎,通奉大夫。特封衛國伯,封邑八千戶,特賜金魚袋,賞銀錢三萬貫。貢布五百匹。欽賜。”
隨著費三貴話聲落下,眾臣皆是嘩然。()
雖然早已猜到,楚靈帝此次的封賞,必然極為豐厚,但卻也少有人能料到,竟然會如此之厚。
那通奉大夫也就罷了,雖然是從三品官職,讓張衍圣一口氣升了三級,但不過是個閑散富貴的職位,以他的功勛,卻也當得。
但戶部侍郎,以及敷文閣直學士,卻大大不同,雖然也只是從三品官職,但戶部侍郎輔助戶部尚書掌管天下錢糧與百姓戶籍,乃是有著極大的實權!!而敷文閣直學士,更是可以時常陪在皇帝身側,對楚朝法度政策影響頗大。
然而,這些還不是最主要的。
衛國伯,封邑八千戶,特賜金魚袋,才是使百官真正震驚的原因。
俗話說得好,封爵不加國,稱公也枉然。也就是說,楚朝的爵位,不論品級,單論尊貴的話,其實是分為三種的。
第一種是最普通的爵位,稱號中沒有“國”字,也沒有“忠”、“毅”、“武”、“文”四字之一,這種爵位雖然榮耀,但不惠及子孫,也被稱為“不世爵”。
如若再榮耀一點的爵位,則稱號中沒有“國”字,卻有“忠”、“毅”、“武”、“文”四字之一,被稱作“子降爵”,又或是“世爵”,也就是說,子孫雖然可以繼承爵位,但繼承之時,卻要降上一級,公變侯、侯變伯、伯變子、子變男、男變平民。
而最為榮耀的,無疑就是稱號前,帶有“國”字的爵位了。這種爵位,又稱作“世襲罔替爵”,也就是說,只要楚朝不倒,你的子孫后輩中。繼承者皆可傳承你的爵位。
至于其他的差別,譬如“世襲罔替爵”的俸祿是“不世爵”的三倍有余,與此相比,就不顯得多么重要了。
張衍圣的祖父。丞相張謙,也是有爵位的,更是一個侯爵,但卻是“不世爵”,張衍圣的“衛國伯”,從爵位上看雖然低了一級,但在世人眼里卻要尊貴多了。實際上,楚朝百余年來,大部分的“世襲罔替爵”,一般都只是封賞給皇室族人的。
而“封邑八千戶”卻更是難得。
早至漢末。所謂的“千戶侯”、“萬戶侯”,就已是不再擁有實權,轉而化為錢糧作為每年的封賞,而且錢糧給的也不多,以楚為例。所謂“千戶侯”、“萬戶侯”,也不過是將每戶轉化為每月三文錢及三兩糧的錢糧,作為俸祿發放。
張衍圣雖然被封為“八千戶侯”,但實際上能討到的好處,也不過是每月十五貫錢,以及不足一千斤糧(注一)作為俸祿罷了。這般好處對他而言,幾近于無。
注一:在這里實行的是古代單位。一斤等于十六兩。
雖然好處不多,但耐不住它尊貴。
封邑之侯,本來只是侯爵中的階層,千戶侯最低,萬戶侯最高,但到了楚朝。卻是與爵位分離,成為了一種專門的榮耀,意指“與皇帝共治天下”之意,榮耀自不用提。
而在楚朝,世人最看重的。往往并非實利,而是尊貴的地位與好聽的名聲。
而封邑之侯,自秦以來,就是皇室對立功者最為榮耀的封賞。
當年楚朝立國,楚太祖也不過封了十一位萬戶侯罷了。
而且那還是開國時期,稍有功勛皆有封賞,普通的爵位,并不比豬肉值錢。而距今一百七十余年以來,楚朝也僅僅只冊封過三位“千戶侯”罷了!更尊貴的五千戶、八千戶、萬戶等“封邑之侯”,卻再也沒見。
在京中勛貴眼中,所謂的“千戶侯”、“萬戶侯”,并不比文人眼中中的“鴻儒取薦”稍差絲毫。()
而如今,張衍圣不僅成為了“衛國伯”。更是被封為了“八千戶侯”!!
想到其中榮耀,一些京中豪門,包括樞密使王翰在內,眼中皆是閃過了一絲羨慕。
然而,最讓百官震驚的,還是那個“金魚袋”。
魚袋制度,自唐初實行,用以盛鯉魚狀各色符文符。唐時三品以上佩紫金魚。四品以上佩金魚,五品以上佩銀魚。
然而,至楚之后,官場制度雖然大部分依然繼承于唐朝,但所謂官位職責,已是愈加的混亂,所代表的意義,大多時候不過是代表著俸祿的多少罷了。
你有沒有實權,又有著哪方面的實權,還是要看皇帝的信任,以及臨時的任命。工部尚書管著禮部的事情、禮部尚書管著刑部的事情,區區一個刑部主筆卻管著工部與禮部,而真正刑部尚書卻閑賦在家——這般奇怪的循環,對楚朝而言卻是常事,直到張謙掌政后,多有改革,諸般混亂才稍稍減輕,卻依然治標不治本。
就拿張謙、王翰這兩位閣老而言,那張謙位居楚朝的宰相,雖然尊貴,官居一品,卻是虛職,不管實事,但實際上,張謙卻掌管著楚朝大半政事;王翰乃是樞密使,名義上掌管軍國大事,但實際上楚朝軍權向來掌握在皇帝手中,說穿了還是虛職,但如今不僅管著兵部,更是將工部刑部牢牢掌控在手中。
在這般混亂之下,代表著一個官員實際權力的,就是“魚袋”。
一般而言,佩“銀魚袋”者,可位列朝班,佩“金魚袋”者,擁有議政之權,而最尊貴的“紫金魚袋”,則可參知政事,入閣掌政,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閣老”。
而張衍圣,不僅官拜敷文閣直學士、戶部侍郎、通奉大夫,更是特封衛國伯,封邑八千戶,最后,竟然還特賜金魚袋?
這般封賞,過于豐厚,超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事實上,有很多人不服。
但不服又能如何?張衍圣的功勛還在那里擺著,又有一個權傾朝野的祖父張謙,你敢反對嗎?
就這樣,面對這般超乎尋常的封賞,所有人皆是保持了沉默。
“臣領旨,謝主榮恩。”
反倒是張衍圣。一臉的平靜,只在聽到“戶部侍郎”與“特賜金魚袋”的時候,面上露出了一絲喜色,但轉瞬即逝。至于什么“衛國伯”、“八千戶侯”、“敷文閣直學士”之類,竟是毫不在意,就這么在眾文武羨慕的注視下,默默的退回到蕭漠身后。
此時此刻,恐怕任誰都沒能想到,如今最想阻止楚靈帝這般豐賞厚封的,不是別人,正是張衍圣的祖父張謙!!
無論張衍圣如何變化,他都是張謙的孫子,他的榮耀就是丞相府的榮耀。所以,對于張衍圣受到的封賞,起初張謙只有高興,并無其他想法。
但即使張謙也沒有想到,楚靈帝的封賞竟會如此之厚!!
封賞的太過豐厚。對張衍圣而言,自然沒有不好。但張衍圣在今日受封賞的三人中,立功是最少的,連他都有這般封賞,那么蕭漠與八賢王又會受到怎樣的賞賜?
出于本能,張謙就想讓楚靈帝收回成命。
然而,這般封賞畢竟太過誘人。即使是張謙,想要拒絕,也要在事先猶豫片刻。
而就在這片刻之間,張衍圣已是退回朝班,費三貴則已是拿出了另一道圣旨,打開后揚聲道:“中書舍人、崇文殿侍講蕭漠蕭子柔接旨。”
聽到費三貴的聲音。張謙暗暗嘆息一聲,知道已是來不及了。
他既然沒能阻攔張衍圣的封賞,那么蕭漠與八賢王受封之后,他就更無道理阻擋了。
而就在張謙嘆息之時,蕭漠已是出列。前行數步,來到張謙身側,跪于楚靈帝面前,緩緩說道:“臣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中書舍人、崇文殿侍講蕭漠蕭子柔,才華橫溢,品行高潔,名滿天下,乃是賢臣之才,更于蠻夷侵楚之時,自請御敵,阻蠻夷于上元城下,殺敵近十萬,逼蠻夷求和,保大楚萬萬百姓之安定,其后任談判副使,折服四方,令草原各族稱臣納貢,揚我國威,功勛卓著,……如今立功于國,特拜官翰林大學士,權禮部尚書,正奉大夫。特封衛國侯,封邑萬戶,特賜金魚袋,賞銀錢五萬貫。貢布八百匹。欽賜。”
果然,比起張衍圣的封賞,蕭漠所得,還要更加豐厚。
在這一刻,所有人的心頭,皆是閃過這般想法。
雖然百官都有些奇怪,以蕭漠之功勛,理應排在最先封賞,為何今日封賞時,卻是位于張衍圣之后,八賢王之前?但更多的,卻還是對蕭漠的羨慕與妒忌。
正奉大夫與張衍圣的通奉大夫一樣,不過是閑散富貴的官職,雖然位列朝班,卻沒有任何實權,官居三品,只是比之通奉大夫高上一級,。
而“權禮部尚書”,即是領禮部尚書銜,可參與禮部之事,位于禮部尚書之下,禮部侍郎之上,卻沒有實權,也是三品官職,比真正的禮部尚書低了一級,依然只是一個閑職。
這兩個官職,雖然位高,但連位列朝班的資格都沒有,百官并不在意。
然而,那“翰林大學士”,卻是從二品,比之權禮部尚書以及正奉大夫,還要高上一級不說,更是一個真正顯赫的職位。
在楚朝,學士制度分為三級,分為“直學士”、“學士”以及“大學士”,分別對應四品到三品,三品到二品,以及二品至一品,其前稱號不同,亦代表著地位尊貴的不同。
翰林大學士,乃是大學士中最低等的一級,但最低等的大學士也一樣是大學士!!
如若說,張衍圣的“敷文閣直學士”,乃是有機會時常伴于皇帝身側的話,那么“翰林大學士”,就是真正的時時伴在皇帝左右了,可謂是天子近臣中的近臣,最受寵信,也是最能影響皇帝想法的職位之一。
而且這個職位,歷來更往往是皇帝擬旨時的主筆,對朝中政策的影響之大,消息之靈通,自不待言。
在民間。百姓們常常將大學士與內閣大臣搞混,實際上,從某方面而言,大學士就是不管事的內閣大臣。朝中政事。皆可參知討論,近乎皇帝的謀士與老師,非大學問大聲望者不可擔任,影響極大。
而蕭漠成為了翰林大學士之后,再身佩上“金魚袋”,實際上而言,已是相當于身佩“紫金魚袋”了。
從一個正五品的中書舍人,成為了一名從二品的翰林大學士,一口氣升了整整五級,在楚朝。一年五升、甚至一年七升的官員,雖然存在,卻少有能升到這么高的。
想想蕭漠自三元及第后,入朝為官至今不過年余時間,再想想自己苦熬數十年。卻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內,就被蕭漠超過或者并肩,卻是容不得眾文武不眼紅嫉妒了。
然而,眾大臣雖然心中或不忿或嫉妒,卻也沒有理由反駁。
畢竟,張衍圣接受封賞時,他們就沒有提出異議。蕭漠的武勛比之張衍圣還要更高許多,從某方面而言更是拯救了整個大楚,其后還立下了與草原各族談判之功,以張衍圣為參照,這般封賞,絕不過分。
難道說蕭漠的才華不足以擔任翰林大學士?那么滿朝的大學士就都要辭職了。
更何況。楚靈帝封蕭漠的官職雖高,卻皆是沒有實權,讓人連一個“年紀尚青,經驗不足”的理由都無法說出。
所以,對于蕭漠的封賞。朝中眾文武,雖然有心反駁,卻也只能無奈接受,拋開嫉妒與眼紅,轉而開始考慮如何與蕭漠交好了。
至于那“萬戶侯”與“衛國侯”,有了之前張衍圣的鋪墊,百官反而更容易接受。
其實,丞相張謙看到蕭漠竟是崛起的如此之快,是很希望有人能提出反對意見的,如此一來,他也可以隱晦的表示支持,趁機打壓蕭漠的崛起之勢。
可惜,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反對。
看到這般情景,張謙心底暗暗嘆息一聲,只能認了。
與此同時,卻也不得不得暗贊楚靈帝做的聰明——雖然他的聰明,往往用的都不是地方。
他之所以先行封賞張衍圣,正是為了用張衍圣堵住眾文武的嘴。
之所以將八賢王的封賞放在最后,恐怕是想與眾臣討論八賢王入朝參政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文武官員們心思復雜之時,那些朝中勛舊豪門的代表們,與普通文武大臣的想法,卻又有不同。
大概是因為有了之前張衍圣的鋪墊,讓百官們忽略了一件事情。
蕭漠成為了衛國侯、封邑萬戶!!
世人皆說京中到處皆豪門。但實際上,京城中真正的豪門貴族、或者說豪門中的豪門,被公認的,也只有十一家。
這十一家皆是有著三個共同的特點——國公、萬戶侯、以及一個名滿天下的祖先。
而蕭漠如今已是成為了萬戶侯,雖然不是國公,卻也是衛國侯,僅僅只差一級,而以蕭漠的才華功勛、以及楚靈帝對他的寵信,誰知日后會不會成為真正的國公?
蕭家雖然沒有名滿天下的祖先,但蕭漠本身就已是名滿天下,不遜于前人……
如此種種,是否預示著,蕭漠所帶領的蕭家,即將要成為楚朝第十二家豪門了?
豪門之間,或許勾心斗角,但更多的,卻還是結盟聯姻,以互利自保,維護豪門所共有之利益,抗衡新興的朝臣,乃至于皇帝!!
如若蕭漠的蕭家,有機會成為第十二家豪門的話……
“或許,與蕭家的關系,應該更近一些了。”
這是眾豪門代表心同的想法,至于王翰,看向蕭漠時更是目光閃閃。
“臣領旨,謝主榮恩。”
然而,蕭漠卻不理殿內眾文武的想法,也沒有想那么多,神色比之張衍圣還要更加平靜,拜謝之后,就緩緩向著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退去。
偶爾抬頭,卻見楚靈帝正向他露出一個會意的笑容,仿佛是在說:“你想成為一個富貴閑人,衣食無憂、自由自在,俸祿不要太低,責任不要太大,只要能經常與朕相處的位置,朕如今這般安排,你可滿意?”
與此同時,蕭漠耳邊,再次傳來了費三貴的聲音:“八賢王接旨!!”
ps:電腦一直有問題,一點“統計”就卡住……也不知這章究竟寫了多少字,數了數,word文檔寫了十三頁,應該在萬字以上。總之該章的情節已結束,就這么發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