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死訊
說起來錦墨也是楚七娘的姐妹,只是卻是由外室所出,那些連妾侍都沒有被承認的外室,自然多是來路不明的,生下的孩子也是不清不楚,楚老爺也沒有承認。
難得楚太太開恩,將錦墨留在了府里,似下人又不似下人的用著,為這事楚老爺還特地稱贊了楚太太,說她心善。
楚七娘卻覺得楚太太只怕是瞧上了錦墨的好相貌,囤奇而居,哪里又有什么好意。
事實上錦墨在府里連個大一個點的管事地位都不如,楚七娘以前在府里的時候,因為可憐她,對她倒也多方照顧過。
楚七娘想起往事,只在心里輕嘆了一聲。
錦墨只抬了一下眸就垂下了頭。
小娘子們也只好奇了一下,她們更關心的是自己。
楚家的鋪子皆非小鋪,均是三開門的大鋪,且都在一些熱鬧繁華的地方,持有兩鋪,即使過不了奢華的生活,生活安樂是可以保證的了,因此她們起初聽到自己分到鋪子都是心中一喜。
可是緊接著看見楚太太鐵青的臉色不禁心中又一驚,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在楚太太的手里,若是嫁得不好,有兩個大鋪子也是于事無補。
吃過一次苦頭的楚三娘子更是害怕地臉色蒼白,兩膝輕微顫抖,一臉惶然。
“太太,喝茶。”楚太太后面的江媽替她包扎好之后,將新奉上的茶湯又端了過來。
楚七娘瞧了一眼江媽,這個老婦也穿了一身褐色的蠶絲服,光這身衣衫就可見她在楚府的地位。
江媽她的頭發略有一些花白,用一塊銀扁方將發髻整整齊齊的盤在后面,看上去挺麻利,樣貌也算周正,只是眼底多了一抹青黑,眼角微微下聳,不免顯得不夠祥和。
這個人是楚太太的心腹,也是她的打手。
楚七娘垂下了眼簾。
楚太太雖然視財如命,但急怒攻心了一陣子,就平靜了下來,人都死了,自己再發脾氣也是于事無補的事。
更何況要是傳了出去,別人說她跟大房自己的庶女們爭搶遺產,這名聲就不太好聽了,這誥命婦人也就想都不用想了。
“到底還是太君想得周到!”楚太太半閉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語調放緩和地道:“這京都府里花用很大,我是精打細算才不致于捉襟見肘,小娘子們都來了,我也很怕出嫁的時候置辦不出像樣的彩禮,讓女兒們受委屈……想來還是太君心疼孫媳婦,處處替我想到了。”她說著舉起帕子沾著眼角小聲啜泣了起來。
她這么一做作,楚五娘連忙跟進,道:“母親,太君八十高齡,那是仙逝,你千萬不要因此太傷心,氣壞了身體,這讓老太君升仙也不安心。”
楚八娘也湊前了幾步,抱住了楚太太的胳膊嬌聲道:“母親,人家在平江府已經是哭得渾身都乏了,您就不要再害我們受累了。”
楚太太不由笑罵道:“你這潑皮,給太君哭個喪也喊累,虧得老太君在世的時候把你當個寶。”
楚八娘吐了吐舌頭道:“太君走的時候臉上都是帶著笑的,家里的老人說這是地府鬼君親自請她去仙游,所以才是笑著走的。”
楚太太被她這么一說樂得下臺,轉眼見楚七娘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遠處,便道:“十娘子的咳嗽可好些了嗎?”
楚七娘聽了她說,便低頭道:“托母親的福,不大咳了。”她說著舉起帕子輕咳了兩聲。
楚太太的目光當中閃過一絲厭惡,就這種病殃子也要占著兩處好鋪子,想到此處她禁緊捏了一下帕子。
“五姐,八姐,十妹,你們來了。”隨著一聲哽咽的聲音,一個樣貌柔美體貌端莊的女子便飄然走了進來,正是楚九娘,楚七娘的手掌不禁又曲了起來。
楚九娘身上穿了一件黃草心寺綾孺裙,外頭罩了一件紹興的輕庸紗褙子,發上只簡單地插了根蝴蝶銀釵。
旁人見她末語先落淚,雙眼哭得紅腫,還當她是為老太君難受,雖然從平江府老太君過世,再到他們起程來這里,足足過了兩個多月。
她一走進來,便先沖著曾夫人施了一禮,道:“曾姨,許久不見您老人家,真是想剎九娘了。”
曾夫人見她態度恭敬,倒也不禁點了點頭,心想這楚太太雖無教養,不曾想生的女兒卻是個端莊有禮的,倒也有一份謫女的模樣。
楚七娘只在旁邊冷眼相看,并不出聲。
“九妹,太君好端端地在地府里喝著閻王爺的酒,你哭成這樣,她老人家若打了個噴嚏,噴了那閻王一身的酒,小心她老人家晚上來找你。”楚八妹撲了過去笑道。
楚九娘倒是被她嚇了一跳,又聽說楚八娘說老太君晚上要來找她,不禁臉色一白,連楚太太也不禁皺了一下眉頭,心想這楚八娘真是個口沒遮攔的。
“我,我哭得是七姐……”楚九娘哽咽道:“若是老太君此刻地府有知,不知道有沒有見到七姐。”
她這么一說,在場的人除了楚七娘自己,其它的人都是嚇了一大跳,楚八娘率先問道:“七娘怎么了?”
楚太太嘆了口氣,道:“七娘前幾天沒了……”
“沒了?!”楚八娘喃喃地說了一句:“怎么沒的?”
“她大半年前嫁給了呂參政三子,幾天前前往呂家山東老家的路上,剛出城郊就驚了馬,難產……過世了。”楚太太在旁嘆了一口氣,道:“原本是想等著孩子出世也算是給老太君一個交待,哪里曉得竟是如此。”
楚太太的話里隱隱都是些問題,楚七娘嫁人,這等大喜事,為何不報楚太君,何況楚七娘小時候是長在太君身邊的孩子,其次是楚七娘即然懷了孩子,呂府又為了什么讓她大著肚子去山東老家。
楚太太一句不明,卻字字暗示楚七娘出嫁有見不得人的緣由,室內頓時便靜了下來,楚九娘依然是小聲啜泣,楚太太的眼圈也紅了一般,拿出帕子嘆息了一聲。
身后的錦墨也是哭得滿面淚水,只是不敢出聲。
馮氏更是哭得似連氣都喘不過來,連忙叫錦墨來給她捶背。
楚七娘見這對母女此刻還在裝腔作勢,于是便細聲道:“九姐不要哭了,七娘子有太太跟九姐的眷顧已經算有福的了。我們來的時候這官道上也有一個難產死去的官門媳婦,那女子就隨便地埋在了野地里,以至于叫盜賊給扒了出來……”
楚五娘一聽,道:“對,我跟十娘都見到了,那女子暴尸荒野,真是可憐,京都府尹把那里圍得水泄不通,我們也是因為那里路不通,才晚了一天回來。”
她話說到這里,見八娘曾夫人的表情頗為不對,突然心里起了一個念頭,死在京都城郊外的官道上,官門的媳婦,難產死的,哪里有這么巧,莫非……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三娘是庶女,出了門有難,楚家都要想辦法把她給接回來,楚七娘無論如何都是家中的正經謫女,犯了再大的錯,楚家也都不能讓她克死荒野之后,再就地掩埋,這是何等的殘忍。
楚太太跟楚九娘哭得再悲泣也都顯得做作了。
曾夫人雖然曾是家中長輩,但到底不是楚府的老太君,卻不好僭越過問,只是那臉色已然是黑得掩飾不住。
楚七娘是太君跟前長大的小娘子,曾夫人愛屋及烏,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此時她心里對楚太太的人品觀感頓時是降到了極點。
楚七娘的死,對于三娘五娘八娘來講,于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震驚,七娘的性子何等的強硬,又是家中的謫女,沒想到來京都不過兩年就叫楚太太給弄死了,頓時背脊后冒了一陣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