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然!”楚九娘臉色發白,抿著唇道:“你這話跟我說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到處亂傳,給母親知道了,恐怕要生你的氣。”
楚七娘爽快地含笑道:“除了九姐,我是誰也不會告訴的呢。”
楚九娘瞧著楚七娘離開的窈窕背影握緊了手中的帕子,心里閃過無數個念頭,這盜賊都招供了什么?父親是懷疑母親,還是……
不會,否則剛才母親的臉色不會如此正常。
她心下稍安,竹玉走進來笑道:“九娘子,太太叫你到飯廳去呢!”
楚九娘才警覺自己走了神,慌忙跟著竹玉向飯廳走去,
楚太太見她進來,慎怪地瞧了她一眼,低聲道:“怎么現在才來?”
楚九娘也不敢多言語,連忙在她身邊落了座。
楚太太才抬頭吩咐道:”上菜吧!”
晚上楚府算是齊聚一堂,吃了一頓團圓餐。
楚太太當然是使出了渾身的功夫,除了八果八蔬,另外還上了十六道熱菜。
當中有尋常的雞鴨魚肉,還有用鹿肉做的小天酥,胎羊做的胡炮肉,羹湯也上了兩道,一是駝蹄,一是莼菜,末了還上了一只乳豬炙;主食更是有三道,一道是蟹肉與蟹黃做成的金銀薄餅,一道是蔥絲蟹黃肉坎餅,另一道則是消暑的冷陶。
楚老爺的面前還多了一盤金酥撒子餅,定窯白釉龍刻花盤,乳白色的磁面襯著金黃色的撒子餅,讓人頗有食欲,撒子餅要炸得好,最大的密決便是油多,火旺,市面上籽油一小壺便要百來文,窮人家連燈都舍不得點,哪里舍得用來炸餅子吃,但楚老爺卻偏愛撒子餅的香脆,
因此楚老爺每次回來,楚太太都照例關照廚房炸一盤子撒子餅。
面對著一桌豐肴,楚老爺只淡淡說了一聲也太過鋪張了,但顯然還是很滿意楚太太對自己回來吃飯這么慎而重之的。
楚府成了官戶,便也開始講官戶的規矩跟排場,男女分桌而食,家中男子雖只他與天祥二個,也單單設了一桌,其它的小娘子與楚太太是另一桌。
楚太太瞧了一眼兒子與楚老爺臨肩而坐,眼中便流露出愉悅之色。
楚天祥跟楚太太不同,完全對自己這個位置沒有什么高興的意思,他本來就是希望離得楚老爺是越遠越好,現在離得這么近,在他看來實是不算是什么好事。
楚天祥長得跟楚九娘有幾分想像,雖然相貌不錯,但也因此長少了幾分男子的英武之氣,相反由于楚太太的一味溺愛袒護,眉宇之間只見輕挑,少有穩重。
楚七娘過去對這個骨頭沒四兩重的弟弟也很照顧,只是恨他不成材,幾次教訓之后,楚天祥是見了她就躲得遠遠的。
他雖然一幅噤若寒蟬的樣子,但有年輕的使女過來上菜,眼神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飄過去,粘在使女們窈窕的體態上。
楚太太對其它人是刻薄的,但對自己的兒子卻是一派慈母的樣子,不停地噓寒問暖,親自吩咐使女給楚天祥布菜,明明楚天祥長得遠超他年紀的高壯,她卻是一副深憂學院里飲食不好,而導致自己的兒子消瘦。
“好了,年輕兒郎吃一點苦,又算得了什么,真是慈母多敗兒。”楚老爺瞧了一眼楚天祥道。
他本來在沒打算在飯桌上考究楚天祥的功課,但無奈楚老爺也是難得回府,今日一見楚天祥,尤其是他畏畏縮縮的樣子,不禁皺眉問道:“來年就要解試了,你這功課學得如何了?”
楚天祥心眼遺傳了楚太太,可是這考試的腦子卻是實打實傳承了他爹楚老爺的,聽到考試兩個字頭就大。
“先生說我年歲小,不急。”楚天祥喃喃地道。
楚老爺斥道:“甘羅十二歲便拜相了,你十二歲考個解試還年歲小,混賬!”
楚太太見兒子的臉都白了,連忙心疼地道:“老爺,天祥沒日沒夜的讀書,您是知道的,他的脾氣像老爺,不愛夸夸其談,其實這暗地里要強著呢!”
楚老爺的臉色稍霽,道:“今年的科考是皇上親點的題:君上好善,民無諱言,若你答這題,何解?”
楚七娘聽在耳里,君上好善,民無諱言出自晏子春秋,這題明著看像是迎合劉太后推崇的無為而治,但這句話還有另半句:明君在上,下多直辭,看起來這個小皇帝是蠢蠢欲動了。
楚天祥囁嚅道:“君王向善,則平民就知無不言,此題當從仁政來解。”
楚老爺點了點頭,道:“雖然中規中矩,但末免平庸了一些。”
這個中規中矩在楚老爺來說那也算是一個不小的肯定了,楚天祥不由精神一振,突發異想地道:“老子有云,天之道,損有余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以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君王有心向善,大善乃大道,以兒子所見,皇上可奉迎三清祖師爺追求大道……”
他一句話說完,楚老爺黑著臉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該當道士?”
楚天祥正興頭上,竟然沒聽出楚老爺的反諷之意,立道:“皇上若肯入觀為道,當為民之表率!”
楚八娘口中飲著水,楚天祥一句話說完,她一下子嗆住了,連忙拿起帕子掩嘴輕聲咳嗽。
楚七娘落下眼簾,給自己夾了一筷薤花茄兒(注),慢慢地吃著。
楚老爺氣得一腳將楚天祥連著屁股底下的凳子給踢翻了,罵道:“你個混賬東西,你是要你老子到道觀里去議政么?!”
楚太太不禁慎怪地瞧了一眼楚八娘,然后去扶楚天祥,連聲道:“老爺息怒,老爺息怒。”
楚老爺看著這地上跌倒的唯一兒子,又瞧了一眼滿座的女兒,不禁長嘆了一口氣。
楚太太一連給楚九娘打了幾個眼色,偏偏楚九娘魂不守舍,愣了半晌方才省悟,起身道:“父親,男子懂事要晚一些,等天祥再大一些,自然能分辯何為至理,有父親您教導著,還怕他將來不成才?”
楚九娘好歹是個寄于厚望的女兒,今天又是難得一家團聚之日,楚老爺也覺得自己的脾氣發得有一點過了,便放緩臉色道:“罷了!起來吧!”
言畢,又關照楚天祥以后讀書要用心云云,楚天祥剛才被他嚇得魂都沒了,現下自然頭如搗蒜,倒也是幅虛心納柬的模樣,楚老爺總算稍許欣慰。
飯一吃畢,楚老爺就讓人備車。
楚太太連忙道:“老爺,這呂家已經過來說這兩天就給七娘子發喪,您看我們怎么個奔喪法,去還是不去?”
楚老爺皺眉道:“呂家發喪,娘家自然是要去人的,天祥是她唯一的兄弟,不抬棺也該過去卷土。”
楚太太面色為難地道:“可是七娘子到底是死于非命,天祥又小,身體也不是很好,要是沖撞了什么也是不妥……我看其它人家女兒嫁出門去過世,也有兄弟不奔喪的,不如天祥就不要去了。”
楚天祥到底是兒子,再不爭氣楚老爺他也是看重的,楚太太這么一說便道:“那讓九娘去吧!”
楚太太擺出一付欲言又止的樣子,楚老爺皺眉道:“你有話就說。”
楚太太才嘆氣道:“原本九娘中七娘最是姐妹情深,她代替眾姐妹出去奔喪原也是應該,只是她畢竟已到了出閣的年紀,這個時候拋頭露面,只怕會影響她……”
楚九娘掏出帕子輕沾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滿面悲戚卻是一聲不吭。
楚七娘是楚家名正言順的嫡女,過世本家的兄弟不出面,連姐妹都不到場,那是貶得連庶女都不如了
楚太太是依仗著楚七娘聲名不佳,不讓下面的子女去合情合理,她過去潑楚七娘的黑水不遺余力,現在目的達到了,自然要想法設法跟楚七娘撇清。
楚七娘被踩得越低,便越證明她在楚家上不得臺面,對她的兒子女兒的影響也就越小,可她卻忘了楚七娘怎么說也是楚老爺的嫡女,踩她等于是在打楚老爺的臉。
楚七娘微微地抬了一下眼眸。
楚老爺心里對楚太太起了一陣不滿,聯想起她剛才提及七娘的傷心,只怕那當中也不是全真,不由厭煩之心大起,沉著臉道:“七娘子怎么說也是楚家的娘子,她出殯難道打發下人過去奔喪不成?!”
楚太太討好地道:“所以這才要跟老爺商量,你看怎么安排才好!”
楚老爺不禁皺起了眉頭,楚七娘的葬禮,確實為難,抬高了抬低了都有損楚家的顏面。
楚七娘沖著楚老爺施了一禮,道:“父親,不如……讓我去吧!”
注:矮紫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