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楚老爺一愣,他方才便對幼女心有了好感,再這么一細瞧,見她長得清秀靈動,一臉病容下,更顯纖弱惹人憐愛,由她去或者可為楚府挽回一點口碑。
況且她是一個庶女,又是個末及笄的小女子,便顯得自家沒怎么向呂家低頭,她毛遂自薦倒是給他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楚老爺想著頗為贊許地沖著自己的小女兒點了點頭,便道:“那就帶上十娘去吧。”
楚太太也正是這個意思,這些初到京城的小娘子只怕還不知道給個名節敗壞的女子奔喪不是件什么好事,但這話要說出口卻是有一點難辦,難得楚十娘自動請纓,那就最好也不過了。
她想到這里,臉色也放緩了,笑道:“十娘年幼,倒也是個妥當的人選,等會兒我教教她,出去也更體面一些。”
楚七娘只是平靜地福了福,細聲道:“好的,母親。”
初到京城便要在豪門貴族前露臉,參加的又是家中聲名狼藉謫姐的葬禮,她卻從頭到尾也沒有顯出半點慌張,這哪里是家中傳言郁郁寡歡,怕人前露面的楚十娘。
楚老爺在心中點了點頭,算是記住了自己這個庶女。
“另外讓帳房給我支上一百貫錢,我有用處。”楚老爺咳嗽了一聲又對楚太太道。
楚太太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了,道:“老爺,你這個月初不才支了一百貫?”
楚老爺的臉色一沉道:“怎么現在府上的錢我支不得嗎?”
楚太太連忙賠笑道:“這去年的俸祿剛入夏就都用完了,小娘子們都來了,這后面零零碎碎的花用都指著府里點錢……”
“哪家俸祿可以從年初吃到年尾,沒了俸祿,這莊子上不還有進貢?逢年過節的賞賜都夠家里吃用的了,你就是見不得旁人花府里一文錢,怨不得老太君當初讓七娘子掌錢。”楚老爺打斷了楚太太的話,發完脾氣便甩袖走了。
只把楚太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朝天,身子就往后倒去,江媽連忙過來攙扶她道:“太太,老爺那是氣話,您可不要往心里去。”
楚九娘也是趕快撲了過來,連聲叫娘您寬心。
楚五娘更是跪在楚太太的腳前,哽咽道:“母親,你可不要嚇五娘。”
楚太太連連揮手讓她們走,楚九娘道:“你們快些退開吧,擠在一起,娘還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江媽也是催促道:“請小娘子們都走吧!”
楚五娘一愣,掉頭見楚八娘已經快步跨過門坎離開了,她也只好收了淚連忙跟上。
楚太太撐住了桌面,等氣息平了,才發現其它小娘子都散了,唯有十娘還在邊上站著呢,便揮了揮手道:“你也下去吧,早點歇息,明天早點起來。”
楚七娘才應了一聲,施禮過后轉身離開。
江媽看著她的背影氣道:“即不知道前,又不知道后,像根木頭。”
楚太太撫著胸,也不答話,只淺淺地瞧了江媽一眼。
楚七娘施施然地走出了門。
楚八娘竟還在門邊等著,見了她小聲道:“你糊涂了,七娘子的葬禮要是有好處,太太會推三阻四么,連九娘都不去,你去湊什么熱鬧。”
楚七娘淡淡地道:“即便是不好,難不成讓七姐的葬禮上沒有一個姐妹么?”
楚八娘一滯,哼聲道:“我們生前又沒得到她多少好處,死后還要受她的累么?我原本還以為十娘子不明白,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我多管閑事,十娘子倒是個寬宏大量的。”她的語氣頗有楚十娘不知好歹的意思。
楚五娘見她不高興,便作好作歹把她拉走了。
楚三娘嘆了口氣,囁嚅小聲地道:“十娘,我是寡婦,母親父親定然是不要我去的,要不然我就替你去了。”
楚七娘淡然一笑,道:“三姐不必擔心,是我自己想去的。”
楚三娘松了一口氣,道:“那三姐我先走了。”
她說著便帶著貼身使女追上了楚八娘,跟著她們一起走了。
楚七娘回到竹園,竹勉也提著一串紙包掩著夜色從外頭進來,七娘便讓竹香下去。
竹勉將團芒紙包(注)逐一打開,里頭分別是有一些上好的的滋補食藥材如靈芝,茯苓,黑白木雞(注),甚至還有一支品相完整的野山參。
楚七娘瞧了瞧笑道:“難為你能找得這么齊整,成色都不錯。”
楚十娘的身體先天不足,再加上長年心情壓抑,陰虛氣虧,最是要好東西慢慢滋補。
“可是花了不少錢!”竹勉從袖籠里又掏出了二張交子,小聲道:“小娘子,這是另兩片金葉子兌換的錢。”
楚七娘點了點頭,竹勉將交子收起來才道:“我們前頭打賞用了兩片金葉子,藥材花了二片,這是咱們最后兩片金葉子了,再下去只能賣寶石了,可若是變賣寶石,恐怕會招人嫌疑。”
楚七娘點了點頭,她從來沒有為過錢愁,但時不同往日,現在卻不得不精打細算,且早謀出路。
她們倆正說著話,就聽外頭竹寧欣喜地道:“江媽媽您來了。”
聽到聲音,楚七娘便上了床,竹勉立即手快地將紙包都收了起來,蓋在針線簍子下面,才去應門。
門一開,江媽媽便笑著走了進來道:“小人打攪十娘子了。”
竹勉扶著楚七娘從床上起來,楚七娘笑道:“還不給江媽奉茶。”
“不客氣,我是太太差過來說點事。”江媽嘴上這么說,眼神卻是在屋里晃了一圈。
“是母親有事找我么?”楚七娘作出要下床穿鞋的意思。
江媽連聲道不用,然后笑道:“太太的意思是,明日里給七娘子去奔喪,老爺即然說了讓十娘子也跟著去,太太便讓我跟你說說這其中的規矩。”
楚七娘點頭應是,江媽輕咳了一聲,才笑道:“這京城里跟平江府不一樣,紅事白事都比較講究,這衣著佩飾也是出不得錯,這里的人非富即貴,你穿什么可糊弄不了她們,十娘子不知道明日穿什么過去,這要是出了差錯……”
她說到這里皮笑肉不笑地動了一下嘴唇,道:“明天的貴婦可不會少,不說于太太老爺,就說于十娘子自個兒,也是大有妨礙……”
楚七娘知她是欺楚十娘是個從鄉下來的小娘子,將話說得如此嚴重,不過是為了訛詐。
她揮了一下手,竹勉將衣衫抱了過來,楚七娘撫著衫裙道:“這套孺裙原本是給老太君出喪的時候穿的,如今可正好用得上。”
她見江媽的嘴一癟,還沒等她開口便道:“這件衣衫是用咱們平江府的黃草心寺綾做的,瞧著像羅綢,但實是布。這布能織得細密像羅綢的,也只有咱們平江府的織坊才能辦得到。我們楚府奔七姐的喪,太華貴自然不成,太寒酸自然也不成,我想這寺綾是再合適也不過了,您看呢?”
江媽的嘴角微微抖了一下,她自然不能說自家平江府的布不成,只好順水推舟地道:“那是自然,平江府的寺綾豈是其它尋常羅綢能比的。”
“江媽真是好眼光。”楚七娘贊了一句,又取過一件木雕的鳳釵:“明日里飾品也是如此,這雖是一根木釵,卻是沉香木所制,是老太君的賞賜。原也是因為我身體不適,所以賞了我這根沉香木釵去穢氣,現在剛好用得上。”
江媽的面色稍許不好看,卻不能說老太君的釵子有何不妥,只冷淡地道:“看來十娘子都已經是準備妥當了。”
楚七娘做出松了一口氣的模樣,道:“多謝江媽,這剛才還有一點忐忑,怕是自己備下的衣飾不合太太的意呢……”
竹勉在旁邊卻做出歡喜狀道:“八娘子果然眼光是不錯的。”
江媽的聳下的吊眼略略動了動,笑道:“原來十娘子已有高人指點過了,倒是老身多慮了,八娘子那是好見識!”
竹勉撅嘴道:“可不是,小人單瞧她頭上那根月形卷草獅子紋小金梳便不是凡物了。”
江媽不陰不陽地道:“八娘子的娘親平夫人原也是書香門弟的謫女,見識哪里有不好的。”
楚七娘只微微笑了笑,轉過話題道:“但是要跟九姐比起來,只怕還是九姐的見識要強一些。畢竟九姐在京城里住了這么多年,皇上,圣人又都是賞賜豐厚的,什么樣的好東西沒見過。前幾日我見她戴得那支平脫鳳凰釵竟是唐朝古物……”她說著臉紅了紅,像是頗為艷羨,有一點不好意思。
江媽當然聽說過楚十娘整日閉門不出,現在瞧她那幅寒酸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想來身上也刮不下什么油水,頓時有點掃興,起身冷淡地告辭了。
楚七娘瞧著她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道:“竹勉,你那樣說話是要給八娘招來禍事的。”
竹勉笑道:“反正平夫人來了她們也要斗,我不過給拾了把柴禾。”她說著又拿出了一個錦盒,笑道:“這是我今日去給曾夫人送禮時,她老人家給小娘子您的回禮。”
楚七娘抬起手,推開錦盒,竟是一串小葉紫檀木綴八寶小香玉塔的佛珠手訓,她的手頓了頓,終于拿起了佛珠道:“世事皆輪回,以后少動嗔念。”
竹勉笑道:“是啦。”她將一件細羅素色披風披在了楚七娘的身上,心里卻在想:我只要你好,其它人管他去死!
注:一種用樹皮制作的古法紙張,呈黃色,用來抄寫佛經,又或者包裹食藥材
注:黑白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