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勉給楚七娘沏了一壺茶湯,又將僅剩下的參須讓她含在嘴里。
她見天漸漸涼了,便將箱子里十娘的翻毛斗鼠披風取了出來晾曬,楚七娘曾在大遼的行商那里購得了幾條上好的赤狐毛皮,孝敬了老太君二條,也順便給體弱的楚十娘帶了一條。
楚十娘舍不得裁開毛皮,便將整張赤狐毛皮做了一件斗鼠披風,倒是她為數不多的好東西之一,披風正面的云紋錦面已經有了幾個蟲蛀眼,竹勉不禁連叫可惜。
竹勉原是交趾的漢人,對刺繡完全是個外行,楚七娘對刺繡從來不上心,認識了李西敏勉強依樣畫瓢的學過幾日,楚十娘日日悶在家中,倒是習了一手好刺繡。
楚七娘吩咐竹勉將繡線竹蔞拿了過來,試了幾下,竟然覺得自己熟能生巧,大概是十娘日復一日的刺繡打發時間,她人雖故去了,但這門手藝倒是留了下來,楚七娘不禁有一些感慨。
竹勉將小佛座搬到了向陽的窗口,楚七娘便歪在上面慢慢地縫補起小蟲蛀。
她將將收完最后一針,便聽見一串腳聲,頭那么一抬,見錦墨一臉汗水地闖了進來,見了楚七娘結結巴巴地道:“十娘子,江媽帶著周瑞家……殺過來了。”
竹勉聽了便跳了起來,道:“什么?!”
楚七娘只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你可知為了何事?”
錦墨微微一愣,她紅脹著臉道:“我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事,不過……見她們氣勢洶洶地朝著竹園走來,所以就跑過來給小娘子報一聲信。”
楚七娘笑了笑,淡淡地笑道:“你弄錯了,江媽來這里多半是找三姐,我們屋里的雜事都是由三姐管著的。”
竹勉見楚七娘氣定神閑,手心里都捏出汗來了,楚七娘又轉過頭來道:“包兩塊點心給錦墨,把她送出院去,回頭讓江媽瞧見,會以為她胡亂串門子的。”
“不,不敢要小娘子賞,是錦墨多事了!”錦墨臉更紅了慌忙擺著手道,她人雖瘦,但膚瑩如玉,此刻面帶羞色,更惹人憐愛,弄得竹勉也不禁有一些不好意思,人家好心急匆匆地跑來報信,楚七娘不冷不熱。
她快快地包上了兩塊餅子,將錦墨送出了院門,又在她的手心里塞了幾文錢,道:“小娘子就是這脾氣,她心里謝誰,從不放在臉上。”
錦墨大力地點頭道:“我知道,小娘子越是瞧得上誰,就越是不會正眼看她。”
竹勉笑了,她臉長得黝黑,本不起眼,此刻一笑,倒也陽光燦爛。”
錦墨不過才走得不見人影,江媽便帶著周瑞家浩浩蕩蕩地從竹園盡頭的小徑走了過來。
竹勉回轉,楚七娘依舊坐在窗邊又給她的裘衣添了幾針。江媽帶著人馬從院子里進來,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倒是竹勉狠狠地瞪了一眼縮在江媽背后的竹寧。
江媽一進門來便隔著給窗子給楚七娘行了一禮,道:“江媽給小娘子請安。”
楚七娘才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微笑道:“江媽今日怎么有空到院子里來。”
江媽也無甚表情,只眼皮動了一下道:“回小娘子的話,我剛聽說園子里頭少了東西,便急匆匆地趕來了。”
楚七娘的眼光從竹寧的臉上輕輕滑過,竹寧不由自主地又縮了一下,眼睛地余光瞥見了江媽狠厲的眼神,不由自主又心中一顫,楚七娘給她的話,她不是心底里沒計較,但仔細一想,到底還是回到十一哥身邊去更重要,倘若是楚九娘她也就罷了,可偏偏這是個癆病的庶娘子,自己跟著她能有什么前程?
她想到這里,便抽出帕子含淚道:“江媽,剛才竹勉姐姐口口聲聲說是我偷的人參,非逼著我承認,說如果我不承認,就要治我一個看守招竊之罪。我雖然怕罰,但到底是太太調教出來的下人,要是認了罪,豈不是要替太太的臉上抹黑……”她說著捂著臉小聲地唔唔地哭了起來。
江媽沉著臉道:“這還了得,楚府雖然不是什么百年旺族,但自從來了這京里頭,有太太持家斷事,還沒出過這種腌臜的事情!想必是這院子里頭有人以為園子多了,人多了,便可以混水摸魚不成!”
“周瑞家!”
周瑞家挽著袖子走了出來道:“老姐姐你放心,今天我要是不把這只妖怪給揪出來,我就跟她姓!來啊,給我搜!”
她手下帶來的人一聲喝,便都沖進了下人房,頓時一只只箱子被褥都被拋了出來,還有那些使女們的尖叫之聲,驚得連竹寧也是臉色發白,竹勉更是氣得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剛要往前一步,卻被楚七娘握緊了手腕。
楚七娘慢慢站起了身,她跨出了房門。
江媽的吊眼微微抬了起來與她目對目的相視了一眼,幾個人從下人房里出來,江媽不陰不陽地道:“有沒有搜到啊?!”
周瑞家弄得一頭是灰,顯然連床底都鉆過了,她惡狠狠道:“什么也沒有,定是藏到了什么不為人知的地方,叫我說,每人抽她二十三十鞭子,看她們一身細皮嫩肉的招是不招。”
桃兒梨兒每個都被嚇得面無人色,兩只手握在一起,竹園那一頭是再也無人敢瞧熱鬧,一下子散得干干凈凈。
楚七娘微微一笑,道:“我的房里還沒有搜過,要不要搜一下?”
周瑞家一聽,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最好。”
她還沒往前跨步,江媽喝道:“混賬東西,你一個下人敢去搜主人的房間?”
周瑞家道:“那這人參找不到怨誰?”
江媽冷哼道:“小娘子屋里多少貴重的東西,你碰壞了弄壞了,可怎么辦?”
楚七娘輕嘆了一口氣,插口道:“我貴重的東西倒也不多,且都沒放在自己的屋子里,因之前屋子里遭了賊,怕有人再找上門來,因此就讓桃兒跟梨兒收著了……”
江媽的眼皮一跳,桃兒跟梨兒已經朝著一個包袱撲了上去,打開外面的布一瞧,兩人都無了人色,哭泣道:“小娘子,您,您讓我們收著的……景德窯影青釉撲粉瓷盒叫摔破了。”
“什么?!”周瑞家已經跳了起來,她們有心找麻煩,哪里還會好捧好放,是故意往狠里砸,可她明明拆開來瞧著是只臟兮兮的粉盒子,還以為是這些半大的使女臭美,她叫嚷道:“我明明瞧著是只臟瓷盒子。”
楚七娘和氣地道:“桃兒,拿塊布擦干凈了叫她們瞧仔細了!”
桃兒只知道楚七娘讓她將自己的粉盒子抹污了拿塊小破布裹起來,她雖然是個粗使使女,但也知道平江府那邊的影青釉瓷器是很貴重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抹了點污泥便裹了起來。
方才江媽一進門氣勢洶洶,她都嚇忘了,楚七娘一提才又想起,打開一瞧,粉盒都給砸壞了,想到自家小娘子第一次交給自己收東西,便給搞了個稀巴爛,想必自家的前程也稀巴爛了,她的眼淚是越抹越多,哭得稀里嘩啦。
竹勉將粉盒子抹干凈了往江媽手上一放,道:“可看仔細了!”
江媽一瞧,竟然果真是只影青釉的粉盒子,不禁又氣又恨又惱地看了一眼周瑞家。
周瑞家仍然氣哼哼地道:“小娘子,你也太稀奇了,為何自己的東西要叫下人們收著。”
楚七娘臉一沉,道:“周瑞家可是賣身楚府?”
周瑞家一愣,但卻不得不回答,微一揚頭道:“小人是賣身給太太的。”
楚七娘接著道:“桃兒,梨兒跟周大管事是比不了,但她們即然賣身于我,自然身邊的東西便也是我的,即然都是我的,我又有什么放不得?莫非周大管事的心里認為,人雖是太太的,但手上的東西卻不屬于太太么?”
周瑞家臉紫漲,卻是說不敢說出她手上的錢不是楚太太這一說。
江媽的吊眼打了一下顫,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楚七娘道:“小娘子明知周瑞家是個粗坯子,就莫要嚇她了,這不該砸的也砸了,您看如何是好?”
楚七娘像是犯難,輕皺秀眉道:“院子里失竊,江媽您是這幾處院子的管事媽媽,請您來辦原也合適,但現在又出了這些事情,再讓江媽辦豈不是叫您為難,還是請太太來做主可好?”
周瑞家急了,連忙道:“江媽……”
江媽本來想著先進房子搜了,若是能搜出一星半點的東西,再跟這個十娘子討價還價,但瞧著周瑞家那副急樣,心中也知道是做不成了,只好道:“周瑞家今天動作是粗魯了一點,但十娘子看在她也是一心為你找著山參的份上,給江媽一個面子,網開一面如何?!”
楚七娘聽了,點了點頭,周瑞家不禁一松,這些小娘子到底不敢得罪太太跟前的大管事,她那口氣還沒完全出來,便聽楚七娘為難地道:“好吧,不過……你打算賠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