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太太強笑道:“老爺,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突然想起來要將七娘的賠嫁都分下去。”
楚老爺冷哼了一聲,道:“這還要問你!要不是你那個不爭氣的賠房,跑到人家門上去要賠嫁,至于弄到今天這個局面?即然說是給府上的小娘子們留個念想,那自然就要分下去,要不然你還想留著自己用,讓人知道了我的顏面就只值這幾箱東西?”
“我不過是想一些舊東西,回頭再添置新的……”楚太太見楚老爺臉含蘊怒,連忙住口笑道:“我也不過是問一聲,老爺即然這么說,您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她轉頭對江媽道:“去,把七娘那幾個箱子統統都拿出來。”
過了一會兒,江媽便使人抬著幾個大樟木箱子過來,廳里除里楚太太是個個難掩喜色,楚七娘是家中的嫡女,又是一個喜好享受的人,從她指縫里留下的東西都沒有不好的。
楚七娘淡淡地瞧了一眼,楚太太的臉色青中帶白,到了如今她也只好安慰自己,楚七娘的那筆錢怕是在這里找不到了,她早就把那些東西挨個細查過,連箱子都拆開來瞧過,又差了人拿著匣子里的首飾去錢莊挨個問過,都沒查出什么信物。
既然如此,也用不著為堆廢物惹得楚老爺不快了,她揮了一下手,略帶不快地道:“你們自己挑吧。”
楚家是商戶,小娘子們個個眼力都不差,箱子一攤開就知道是呂府賠出來的那三箱里的是好東西,自然都圍著那三箱挑撿,只有楚七娘走到了那箱無人理睬的箱子里,彎腰將那盒首飾取了出來。
有一樣東西她曾經打算放棄,可是在呂府見過李西敏之后,她又覺得這一樣東西……末必一點沒用。
楚九娘自持身份,自然不便跟庶娘子們哄搶,但卻心急如梵,因為她也不知道哪一樣東西說不定便是楚七娘留下來的財物線線索
她轉眼瞧見楚七娘拿起了一個珠寶匣子便眼睛一亮,抿嘴笑道:“還是十娘有眼力,別的衣料又有什么好取得,哪里及得上珠寶匣子。”
其它的小娘子一聽,果然都轉了過來,見楚七娘手里拿珠寶匣子,不由都眼露艷羨之色。
楚太太的目光也掃了過來,楚七娘大大方方地打開匣子,從里面取出了一根很普通的銀釵子,道:“我只要一根釵子,你們誰還想要七姐姐的首飾?”
眾人一看,見這珠寶匣子里都是一些不太值錢的首飾頭冠,遠不如雜物箱中的東西值錢,便都有一點掃興,唯有楚九娘嘆息道:“雖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藝兒,但都是七娘平日里戴的,見了好像就見到了七娘一般,我只要這幾樣小玩藝,其它的姐妹們分了吧!”
楚七娘微微一笑,便將剩下的整匣都遞了給她,楚太太瞧著楚九娘將沒有絲毫猶豫便將珠寶匣子拿過去,不禁瞥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
楚老爺見楚七娘只取了一根釵子,這么一個庶娘子能在一堆財物面前淡然處之,他不禁道:“十娘,你不再挑一些,只這一根銀釵。”
楚七娘施了一禮,道:“回父親的話,十娘跟九姐的想法一樣,取個舊物不過是為了能想起七姐,其它的十娘用不上,也不大想要。”
楚老爺捏須點了點頭,和藹地道:“聽你的話,這些你都不想要,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楚七娘心中忽然一動,想了想道:“回父親,七姐小的時候您曾經給起過一個名,叫楚云,十娘常聽太君叫七姐云云,十娘子想請父親也給十娘起個名。”
她這么一說,楚九娘的面色不禁一沉,謫女才能有名字,那是為了方便記入族譜,十娘想要名字,難不成她也有這種野心不成。
楚老爺似沒有她這種感覺,仿佛多少少牽起了他心里的一點感傷,便嘆道:“那你想要個什么名字。”
楚七娘萬福了一下,道:“十娘不想要別的,七姐是天上的云,十娘只是地上的小草,所以我要一個帶草字的蕓就好了,這樣十娘也可以一直都能記住七姐。”
楚九娘揪緊了手中的羅帕,連忙去看楚太太,卻發現她面色緩和,好像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楚九娘不由心中一驚,她再不情愿,也只好無奈地收了作梗的心思。
楚老爺點了點頭,道:“蕓字就蕓字吧,七娘子說到底也是因為自己也有不端之處,才有今天這個下場,你們記住她也好,以后做人行事,才可以不要再行差踏錯。”
小娘子們齊齊行禮稱是,楚七娘也跟著慢慢地行了一禮。
她行完這一禮起身,抬起頭來,便從楚云變成了楚蕓,一瞬那間她忽然覺得有一種新的東西像是涌入了血脈,她不再是凄涼的七娘,也不再是郁悴的十娘,這一世她是楚蕓,她要一個全新的人生。
幾箱東西被庶娘子們一挑,便也剩不下什么好東西,楚五娘更是讓竹錦跑了兩趟往回送東西。
楚老爺見分完了東西,瞧著一眾小娘子道:“回頭將這些挑好了的東西都落個庫,讓你母親心里好有個數。”
楚太太瞧著小娘子因彎腰翻撿而微微泛紅的臉色,嘴角不露痕跡地冷笑了一聲,道:“這些東西可要小心收好了……”
楚蕓跟著人稱是,抬起頭隱隱覺得楚老爺似又瞧了她一眼,不禁心中暗暗皺眉。
楚老爺端起了茶碗又抿了一口茶,道:“你們也都不小了,平日里多習點女紅,多讀一點婦德之書,德容言功,謹記德行為首,不要給你們爹娘丟臉,也別忘了爹娘生養你們的恩德,都去吧!”
楚蕓隨著楚八娘她們退了出去,一打開門一股子冷意就襲面而來,外面竟然下起了暴雨,狂風吹得她眼都睜不開,竹勉跑過來替她將傘打上擋住了風雨。
楚蕓聽得傘面上吧嗒吧嗒聲,纖長的手指略略移開傘,不禁吃了一驚,不過九月的天氣竟然是下起了冰雹。
“今年府上莊子的收成……怕是都完了。”竹勉瞧著廊外狂舞的枝葉略有一些幸災樂禍地道。
竹勉聽見楚蕓嘆了口氣,道:“我還是多準備一些米面,這楚馬氏只怕是以后連坎餅都不會管飽了,我不如多買它幾石的米面,等它起價再賣個好價錢。”
楚蕓聽了,淡淡地道:“你現在出門,米面價就在飛漲,等你花了個高價買回來,米面價就該跌了。”
竹勉驚詫道:“為啥?沒道理。”
楚蕓攏了攏披風道:“朝廷上半年才增常平倉,米糧充足,又豈會讓米商哄抬市價?”
竹勉的臉一下子就垮了,心服口服地道:“小娘子,以后我還是給您秤金子。”
楚蕓輕笑了一聲,瞧著廊外何管家領著一個中年男子匆匆地朝著廳上奔去,那個男子穿了一身青細棉布的左衽直綴,瞧上去干凈俐落,左胳膊下夾著一只木匣子,右手因護著它,身上便只好任冰雹砸著。
“是他……”楚蕓喃喃地道。
竹勉已經脫口道:“那不是林家金鋪的林掌柜么?!”
楚蕓點了一下頭,這個林掌柜當年被人騙了,進了一批大理地的沙金,全家差一點都上吊自盡,楚蕓是他的老主顧,一直覺得此人做生意忠厚老實,不忍看他一家因破財而被人逼死,因此破例借了行錢給他。
只是林家金鋪不符合老太君的要求,楚蕓只得以合本的方式入了五千貫給林掌柜救急。
楚太太現在還有心思看首飾么……
楚蕓的腳步突然頓住了,只覺得渾身起了一股雞皮疙瘩。
“……要不然你還想留著自己用,讓人知道了我的顏面就只值這幾箱東西?”
“我不過是想一些舊東西,回頭再添置新的……”
“回頭將這些挑好了的東西都落個庫……”
“這些東西可要小心收好了……”
“……別忘了爹娘生養你們的恩德……”
竹勉見楚蕓的臉色有變,道:“小娘子怎么了?”
楚蕓心里百念千轉,突然瞧見臉色蒼白的馮氏叫一個粗使使女給扶了過來。
“十娘子……”馮氏從呂府一回來就叫楚太太關在了院子里禁足,顯然此刻是叫人領著去叫楚老爺瞧了消氣。
楚蕓慢吞吞地從她身邊走過,錯身間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林子里小松鼠我一直喂著。”
風很大,平地里卷著一院子的落葉和著冰雹拍打著油皮傘,楚蕓裹緊了披風,跟著竹勉在大風里出了抄手游廊,相攜著往竹院走去。
竹錦閃進了門,楚五娘便連忙道:“江媽怎么說?”
“我的好小娘子,你也要讓我緩口氣再說,這外頭下著雞卵子似的冰雹,我這是拿命給您干活呢。”
楚五娘推了一把她,道:“死丫頭,別說得只為我,也是為你,我說過了我嫁誰,都拿你當滕妾。”
竹錦有一點鄙視又有一點臉紅地瞧了一眼楚五娘,道:“聽說老爺想跟呂府修好,所以想送一個小娘子給七娘子的姑爺做填房。”
楚五娘的嘴巴癟了癟,道:“一個四品官的庶子填房有什么好?!看七娘嫁他落泊的。”
竹錦又好又好笑,道:“五娘子,不提別的,這個呂參政他的大兒媳是趙中書家的謫女,二兒媳是王中書家的閨女,二朝中書令家的嫡女都到了他家,你沒想想這當中的份量。這個呂參政有好多人說就是下一個中書令,要不然老爺怎么會把七娘子嫁給他家的庶子?七娘子是壞了名聲,要不然怎么會是這個下場。”
楚五娘略有一些心動,道:“那爹爹有沒有說讓誰去當填房?”
竹錦嘆了一口氣道:“呂府好像有中意的小娘子。”
“誰?”
竹錦舉起了兩只手,楚五娘臉頓時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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