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官銜相同,錦衣衛的總旗與蘄州衛的總旗權勢相差不啻天淵,趙喜財小小莊頭兒怎么敢與錦衣總旗相抗?蘇醒過來之后立刻諛辭如潮,把秦林夸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
“秦長官年紀輕輕就做到總旗,將來還不一路升到百戶、千戶?哎呀呀不得了,戲文上說的少年英雄,什么金槍羅成、雙錘岳云,我看也不見得有秦長官這么年輕有為……”
秦林郁悶的撓了撓頭,您老再說下去我得成哪吒了。
胡氏看丈夫臉色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趕緊幫腔:“就是嘛,配我家侄女兒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再好不過了。趙喜財你個老殺才,失心瘋的王八蛋,王家那小鱉蛋怎么配得上青黛?你亂嚼舌頭不怕長疔瘡!”
青黛頭都快埋到胸口了,舅舅和舅媽還真是說得出來啊,少女的臉蛋緋紅一片,聲音像蚊子哼哼:“什么天生一對,人家才不是……”
甲乙丙丁則在旁邊捧著肚皮笑,剛才趙家兩口兒還把王指揮使的兒子夸得像朵花,現在又變成了小鱉蛋,這變化似乎也太大了吧。
哪曉得趙喜財還會察言觀色,見青黛不好意思就住嘴不說,胡氏則極其粗鄙,生怕這個錦衣總旗翻臉,要討好秦林,便加油添醋的道:
“侄女兒,舅媽不是說,像秦長官這么年輕又有本事的實在難得,與其嫁到大官大府受氣,不如青梅竹馬原配夫妻。想我們莊子上郭家,女兒在荊王府上是個得寵的丫頭,都說將來至少是個通房大丫頭,指不定升作妾室呢,那郭家也抖起來——結果怎么著?做出丑事來,自己跳了河,連帶爹媽也抬不起頭。所以我說不見得要嫁進大官大府,像秦長官這般有本事的,自己掙來的封妻蔭子,倒要比襲封祖蔭的可靠些。”
秦林聽說進王府上突然死了個丫環,心下一動,忙追問怎么回事。
趙喜財兩口兒不過是道聽途說,并不知道詳情。
秦林皺了皺眉,黃側妃黃連祖姐弟倆、荊王朱常泴、世子朱由樊乃至威靈仙這些人,相互之間很有些不大對頭,荊王府里面的水可深得很吶!
不過他并沒有合適的立場可以插手此事,只能把疑竇暫時埋在心底。
趙家兩口兒寒暄幾句便告辭要走,秦林當然不和這等愚人計較,臨別還送“舅舅”、“舅媽”兩錠銀錁子,惹得他們沒口子的道謝,恨不得馬上就以老娘舅的身份替青黛做主,當天就嫁給秦林才好呢。
送走兩位活寶,秦林又笑瞇瞇的摸回青黛身邊。
少女瞧著他那副賊忒兮兮的樣子,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嬌軀趕緊往旁邊讓了讓。
沒想到秦林竟前所未有的正襟危坐,表情要多真誠有多真誠:“是從樊山郡王府上回來?聽說今天的新鮮事了嗎?”
“新鮮事?”青黛想了想,眨了眨大眼睛:“哦,對了,郡王妃她們都問我你那鉛筆鋪子有沒有顏色深、筆芯再軟一點兒的鉛筆,如果有的話,郡王府每年都要五百支。”
王府的各位娘娘知道鉛筆鋪是秦林的產業,自是閑談時青黛說出來的,少女可是很為秦大哥的本事而驕傲呢,想起郡王妃對秦大哥的夸贊,她芳心里面一直甜到了現在。
秦林本來不是問的這事兒,但聽了青黛的話,奇道:“她們要這么多鉛筆做什么,難道素描畫已經流行到郡王府了?”
青黛拿起書桌上的鉛筆,往眉毛上比了比。
秦林恍然大悟:原來她們是把鉛筆當眉筆來用了!
古代畫眉主要用黛石,但塊狀的黛石使用起來并不方便,不容易掌握粗細濃淡,又極易把手弄臟;而秦林做出來的鉛筆可以削得很細,線條均勻,又外套木桿方便握持,不弄臟手,當然更適合畫眉——事實上后世的眉筆就是鉛筆結構的。
不過秦林做鉛筆時沒往這里想,主要是用來繪圖的,畫眉就顯得質地稍硬、顏色稍淡,所以樊山郡王府的女眷們就希望得到筆芯較軟、顏色較濃的鉛筆。
眉筆的生產工藝和鉛筆沒有區別,只要把筆芯材料換成石蠟和煙墨就符合質軟色濃的要求了。
秦林決定盡快讓鉛筆鋪子試制眉筆,這里頭的利潤說不定比鉛筆本身還要大,要問世上什么錢最好賺?女人對美容的投資可是從來不會吝嗇呀!
不過秦林要說的新鮮事并不是眉筆,他把亮晶晶的東海明珠往空中一拋:“聽舅舅說了吧,這是王指揮使他老丈人平倭時弄到的珍寶,知道王進賢為什么送給我嗎?”
青黛向來荊釵布裙,東海明珠雖然晶瑩玉潤,她拿著在桌子上滾了陣覺得沒趣就不要了;甲乙丙丁四女則傳來傳去的看,這個說嵌在爛銀盔上一定很威風,那個說鑲在劍鞘上也不錯。
直到秦林提起,她們才想起來:這么珍貴的寶貝,王進賢怎么肯輕易送給別人呢?
“我知道,”女兵甲搶先發言:“是因為你替他兒子洗脫殺人罪名。”
“或許有這個原因,但今天又幫了他一個大忙,”秦林笑著道:“如果鄧子龍在他的接風酒宴上被刺身亡,你說他的指揮使還當得下去嗎?”
這還用問?有再大的靠山,出了這事也鐵定被革職拿問啊!四位女兵的眼睛變得賊亮,預感到有好故事聽了。
青黛則十分擔心,溫柔的目光撫過秦林:“我不要什么東海明珠,只求秦大哥能平平安安的。”
少女的肺腑之言真誠無比,秦林如飲醇漿,好一陣飄飄然,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秦林的故事講得跌宕起伏,五位聽眾的心情也隨著起起伏伏,講到鄧子龍與魏長老激戰,甲乙丙丁盡皆粉面潮紅躍躍欲試,恨不得去助鄧老將軍一臂之力,而說到他偷襲魏長老卻被擊斷繡春刀的時候,青黛盡管明知秦林現在還好好的,當時必定平安無事,也忍不住手心里香汗淋漓,芳心跳個不停。
“所以,秦大哥馬上就會當百戶了哦,”秦林怪笑著把臉湊過去:“小青黛可不可以兌現承諾,給予獎勵呢?”
青黛臉紅紅的,咯咯笑著躲開去:“秦大哥賴皮。”
咳咳!女兵甲干咳兩聲,拎起了開水壺,女兵乙抄起掃帚,女兵丙端起簸箕,小丁看了看趁手的武器都被三位姐姐搶了,只好把偌大個端硯舉起來。
你要殺人啊?甲乙丙嚇了一大跳,趕緊把小丁手上的端硯收繳了。
“好了啦,好了啦,”青黛笑著把秦林推出去,“等你當上百戶再說嘍。”
推搡中少女鼓脹的胸口,輕輕觸到了秦林的身體,腹黑男感受到小蘿莉的堅實與柔軟,登時獸血沸騰,極想化身狼外婆吃掉這只小紅帽。
可惜面對嚴防死守的甲乙丙丁,機會實在太渺茫……好在升職百戶之后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要求小青黛兌現諾言,似乎等不了太久。
哈、哈、哈、哈!
秦林仰天長笑。
~~秦林推開陸遠志的房門,一眼就看見胖子躺在床上,胖臉擺出一副棄婦的幽怨相,額頭上還搭著塊濕毛巾,閉著眼睛裝睡,還呼呼的打鼾。
在郊外亂墳崗子,秦林率眾錦衣衛飛馬趕去指揮使司,剩下陸遠志一個人在墳場,這胖子滾啊滾的半天才回到醫館,塞了半天太陽,一進醫館就對眾師兄弟聲稱中了暑,一頭倒在床上,還讓師兄弟拿井水浸濕了毛巾搭在他額頭。
“喲,真中暑了?”秦林頗為惋惜的道:“本來還想馬上去和太世叔說,讓胖子進錦衣衛做個校尉,沒想到這家伙只是虛胖,一點兒暑熱就倒下了,我看還是再考慮考慮……”
說完秦林就壞笑著掐時間:一秒、兩秒。
還沒數到三秒,床上就有只肉球彈起來,一疊聲的叫:“秦哥你聽他們胡說!我只是熱得慌,拿冷水敷在額頭涼快涼快,哪個龜孫兒說我中暑了?”
秦林捧腹大笑,陸遠志這才知道上了當,也只好涎著臉嘟嘟囔囔:“秦哥就知道捉弄我這老實人,捉弄倒也罷了,招我做錦衣校尉的事情可不許翻悔。”
兩人便去見李時珍。
聽說陸遠志也要去做錦衣衛,李時珍神情復雜,畢竟從個人來說錦衣衛比醫生有前途,好比他的徒弟和兒子,瞿九思、李建中考上功名都去做官了,李建元、李建木也考上秀才去府學讀書,不再管醫館的事情。
但醫學不受當朝權貴重視,歧黃之術后繼乏力,李時珍不禁為此暗暗嗟嘆。
見太師父如此神情,陸遠志臉上有些發燒。
秦林拱手道:“愚侄孫對太世叔所慮之事并非無解,就拿斷案來說,懂得醫學幫助就很大,修齊治平的道理與君臣佐使的配合亦有相通之處。古人就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現在《本草綱目》未曾出版,侄孫料定將來此書必大行于天下,令世人都謂太世叔為北斗以南第一人!而歧黃之術也必后繼有人。”
李時珍聞言拈須而笑,慢慢想著:真會像秦世侄孫說的那樣,將來本草綱目大行于天下,造福蒼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