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沒好好生生休息,秦林整晚蒙頭大睡,如果不是陸遠志在外面乒乒砰砰的敲門,可能到下午他都不會醒。
胖子早已洗漱停當,穿得整整齊齊,搓著手直笑:“秦哥,咱們今天去百戶所,你看我這個樣子還過得去嗎?”
洗得干干凈凈的青繭綢直裰、嶄新的梆子布鞋,胖子收拾起來還是挺精神的,不過秦林繞著他轉了圈,嘴里連聲說不好不好。
陸遠志一腦門的汗,“哪兒不好,秦哥你就直說唄,叫兄弟我心里頭像是打鼓一樣,咚隆咚隆的亂跳。”
秦林長長的嘆了口氣,賣足了關子才哈哈大笑:“我只擔心百戶所的倉庫里邊沒有塞得下你這身肉的飛魚服!”
胖子翻了翻白眼,他已無話可說。
秦林不耍弄質樸的陸胖子了,自己把飛魚服、無翅烏紗帽、鸞帶、粉底皂靴、黃楊木腰牌這套行頭穿上,正要把繡春刀掛在腰間,忽然想起刀已經被魏長老擊毀了。
奶奶的,這廝叫什么鬼手捜魂,那雙狗爪子真有點邪門!
想想再帶繡春刀,遇到這等高手也沒什么用處,秦林便把七星寶劍掛在腰間——上次江堤上打架時劍鞘敲破了,他找高手匠人重新配了烏木劍鞘,看上去樸實無華,誰能想到鞘中藏著一柄斷金切玉的寶劍?
哼哼,下次姓魏的如果還敢玩空手入白刃,看秦爺不把你狗爪子剁下來!
去百戶所的路上,胖子激動得滿身肥肉都在抖,秦林則不慌不忙,這次立下大功,和石韋說聲就給了陸遠志一個現成的校尉名額,在他看來根本沒費多少事兒。
陸遠志就不同了,他家里爹娘簡直對秦林感恩戴德,像他們這種人家擠破腦袋不見得能弄到個錦衣軍余,這一下子越過力士直接成了校尉,真有點一步登天的感覺,要不是陸遠志堅持說秦林不是拘泥俗禮的人,兩口兒還想把他請到家里擺酒致謝哩。
走到百戶所,已有不少弟兄等著了,他們都認識陸家肉鋪的小胖墩,又知道他是秦林的好友,因此一個個態度極其熱情,葷的素的玩笑亂開,把胖子鬧了個面紅耳赤。
還是韓飛廉做人厚道,把熱情過頭的弟兄們喝散,帶胖子去倉庫領飛魚服、繡春刀等一應家伙什兒。
秦林的打扮則又引來一陣笑,軍余頭兒趙益明笑著沖他打躬作揖:“恭賀秦長官加官晉爵,不到半月由總旗直升指揮使,咱們蘄州百戶所破天荒頭一遭,可喜可賀!”
一眾錦衣校尉都知道秦林即將高升,必定心情極好,所以都不管上司下屬的體例,圍著他道賀。
秦林被弄的哭笑不得,半天才曉得錦衣衛的繡春刀除了京師奉職的弟兄值殿、上朝必須佩戴,其余人員并不硬姓規定,和表明身份的飛魚服、黃楊木腰牌不同,繡春刀只是統一配發的一種裝備,如果你用著不趁手就可以換別的,邊疆以及西南靠近蠻夷的諸千戶所、百戶所,多的是拿長槍大戟和弓弩的錦衣衛,而某些執行特殊任務的,袖箭、毒鏢、鐵扇、匕首什么都用。
但繡春刀已是十兩銀子工價打出來的,雖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算相當犀利了,普通校尉乃至小旗總旗軍餉有限,覺得這刀已經很不錯了,又有誰會自個兒花錢買更好的來替換?
只有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之類的高官,或者家里豪富的錦衣衛士,才會舍棄繡春刀換上寶劍,畢竟劍比刀顯得風雅一些,譬如現任錦衣衛指揮使的名臣之后,世受國恩的劉守有劉大人,他腰上佩戴的就是一柄寶劍。
因此眾校尉看見秦林佩劍,都拿他開開玩笑,反正他是馬上就要升職的,不會計較。
秦林也隨著笑了一通,但不管怎么笑這柄七星寶劍是要帶在身上的,畢竟魏長老的功夫太可怕了,試想他還只是十長老之一,上面還有白蓮教的三堂主、兩使者和教主本人,武功該有多厲害?普通刀劍人家空手就折斷了,缺了寶劍傍身,連自保之力都沒有。
石韋走了出來,匆匆點過卯,便喝令其余人自去辦事,只叫秦林留下來。
眾人都猜是上面有了消息,秦林即將升官,一個個朝他拱手賀喜。
只有秦林自己覺得奇怪,如果是升官的消息完全可以當眾公布嘛,用得著這么神神秘秘?
隨石韋來到百戶所陰暗的后堂,那兒早已有人坐在正中間的花梨木圈椅上了。
此人身穿深褐色衫子,腰系小絲絳,足蹬白皮靴,頭戴尖頂帽,和石韋一樣是個大胡子,只不過石韋的胡須蜷曲糾結,他的則是一根根像針一樣四面扎開。
石韋先朝他呵了呵腰,神情帶著點兒謙卑:“霍檔頭,秦總旗替您帶來了。”說罷又對秦林道:“這位便是東廠中的大高手霍重樓霍檔頭,雙手鷹爪功二十年天下無對,一身橫練鐵布衫功力深厚,人稱鷹爪鐵布衫,乃是廠衛之中成名已久的前輩,秦總旗你若是學到他老人家一招半式,終身受用匪淺。”
秦林抬眼看去,只見陰暗的后堂正中,霍重樓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隱于黑暗之中看不大清楚,只覺他一雙精光湛然的眼睛充滿戾氣,直如鷹隼一樣犀利,而他坐在椅子上身形淵停岳峙,仿佛猛虎蹲據磐石、蒼鷹稍歇樹梢,逼人的氣勢撲面而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秦林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見禮,同時壓低了聲音問石韋:“有沒有搞錯?他當太監都長出這么大一部絡腮胡子,也太有姓格了吧?”
石韋面色一滯,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殊不知霍重樓內功精湛,耳力便不同凡俗,早把秦林的話聽在耳中,忽然間桀桀怪笑起來,盯著秦林一字一頓的說道:“東廠并非全是太監。”說罷右手五指叉開,往桌面上一插,噗的聲響,只見木屑刷刷的往下落,好好的花梨木桌子竟被這一爪插出寸許深的五個指洞。
石韋忙不迭的朝霍重樓賠罪,又把秦林拉到旁邊,低聲告訴他東廠除了督主,也就是傳說中的廠公之外,別的人大部分還是有小的,譬如僅次于廠公的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就是從錦衣衛中選調的,稱為貼刑官,底下的掌班、領班、司房、管事也多從錦衣衛抽調,所以東廠和錦衣衛之間關系密切,常常被合稱為“廠衛”。
東廠最底層的是番子,大約相當于錦衣衛的校尉,役長又稱檔頭,管幾個到十個不等的番子,大約相當于小旗。但東廠的權勢又蓋過錦衣衛,所以普通番子就比錦衣小旗還要強橫些,檔頭就能壓過了錦衣百戶。
霍重樓是東廠檔頭,石韋這個錦衣衛百戶就得對他客氣三分。
秦林知道自己鬧了烏龍,沒辦法前世看影視劇的影響太深,還以為東廠都是太監呢。
看了霍重樓的鷹爪功,秦林倒也不怎么害怕,畢竟錦衣衛總旗和東廠檔頭的權位相差也不太遠了,量這位高手高手高高手也不至當場發難。
于是他不亢不卑的拱拱手:“霍檔頭請了,不知霍檔頭到咱們蘄州來有何貴干?又有什么事情要找下官?”
霍重樓冷笑了聲:“某家隨宗人府一位大人到此辦差,聽說這里有位少年高手與白蓮魔教‘鬼手捜魂’魏天涯那廝浴血奮戰三百招,身負大小二十余處傷口,當場格斃長老一名、香主一名,某家與白蓮教的魔崽子交手也有二十年了,從來沒有過這種戰績,所以想來見識見識那位少年高手……”
秦林聽到這里忍不住看了看石韋,石大人沖他笑笑,也是一臉的尷尬,原因無他,牛皮吹得太大。
霍重樓把桌子一拍,花梨木的桌子本極笨重,被他一拍竟吱吱嘎嘎的響,幾乎要散架了。
“某家三年前與十長老之首的‘血海飄萍’段海萍交手,第二百招上就被他得了手,僥幸逃脫一命,想不到啊想不到,錦衣衛蘄州百戶所竟有少年高手能格殺十長老排名第四的魏天涯,你們說,某家能不來看看嗎?”
霍重樓的雙目赤紅,聲音干澀難聽,越來越充斥威脅的意味。
石韋犯難了,陪著笑臉道:“霍檔頭,有些事情瞞上不瞞下,大家都是吃廠衛這碗飯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嘛!”
誰知霍重樓脾氣極其執拗,否則以他武功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是個役長了,三年前他敗在段海萍手中,蘄州百戶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總旗卻說殺死了另一位白蓮教長老,這件事上他自覺折了面子,不肯輕易放過。
所以他只是桀桀冷笑:“要是有這位少年高手,某家便當場拜他為師,終身執弟子禮不敢違拗;要是你們冒功,某家也說不得了,只好把實情奏報上去,參你們個虛報冒功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