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章秦林太狡猾
秦林向霍重樓和黃知孝點頭示意,這兩位頓時心頭一松,暗道幸好沒有來晚。
錢塘知縣姚道嵋看看這邊,提督市舶太監、東廠領班,再看看那邊,浙江布政使、巡按御史,媽的,隨便哪邊吐口唾沫星子就把他這小小知縣淹死了,腳下不停往后挪,心說老子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李嗣賢是最想扳倒金櫻姬、秦林的,見黃、霍趕來插手,他第一個怒發如雷,咆哮道:“什么時候提督市舶太監和東廠的人,能管到咱浙江省內的事情?”
霍重樓是下定決心要緊跟秦林的,立刻反唇相譏:“剛才李方伯不是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霍某身為東廠領班,奉旨巡查緝捕大奸惡逆,眼見這里有人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指鹿為馬陷害忠良,當然要和他斗上一斗!”
李嗣賢被這頓搶白氣得發抖,眼睛瞪得快要爆出來了:“你、你說誰陷害忠良?”
霍重樓翻翻白眼,“誰心虛就是誰。”
劉體道皺皺眉,將李嗣賢往后一拉,低聲道:“咱們是來辦案的,李方伯怎么和廠衛鷹犬做口舌之爭?”
李嗣賢恍然大悟,將袖子一甩,指著秦林、金櫻姬道:
“閑話休講,現在兩位琉球貢使親眼看見瀛洲長官司把封舟劫走,后來你們又承認封舟在大衢山島海灘擱淺,船艙空無一人,甲板血跡累累,這已是鐵證如山,瀛洲長官司萬萬脫不開干系——秦某人,本官暫且不計較你助紂為虐之罪,但土司長官金氏,必須押入牢房看管待罪!等本官稟明朝廷,請圣躬裁斷!”
梁燦、衛榮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他倆確實看見是五峰海商的武裝船劫走了封舟,害得他們無法回國復命,因此深恨金櫻姬。
這……霍重樓和黃知孝對視一眼,不知如何是好。李嗣賢不愧為一方守牧、封疆大吏,剛才的話說得冠冕堂皇,現在指控金櫻姬的人證物證俱在,只說把她看押起來,等待朝廷圣裁,這就難以辯駁了,總不成連圣上裁斷也反對吧!
李嗣賢嘿嘿冷笑著緊盯金櫻姬,就是為了這個女人,讓他的兒子被打成重傷,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吃吃苦頭。
金櫻姬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的站在秦林身邊,只要有這個男人在,似乎就有一座遮風擋雨的大山,那種感覺就像海上動蕩漂泊之后,在安全的港灣中憩息。
秦林踏前一步,戲謔的瞧了瞧李嗣賢,不緊不慢伸出了三根手指:“若說封舟是瀛洲長官司所劫,天使是金長官所殺,雖有人證物證,卻有三不可解,誰要是能答出其中一條,本官就和金長官束手就縛!”
“什么三不可解?”李嗣賢鼻子里冷哼一聲:“我看是你虛言狡辯罷了!”
劉體道也幫腔道:“且說來聽聽,待本官一一駁倒,叫你心服口服!”
秦林微笑,自信滿滿的道:“那你就輸定了。其一不可解,本官剛才就已經說過,海上之事渺渺茫茫,金長官麾下只需將封舟鑿沉,連人帶船沉入海底,這就叫死無對證,兩位琉球使者只好和她打筆墨官司,就一百年也扯不清楚,偏要把封舟拉到長官司所在的大衢山島擱淺,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一席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殺人劫船之后還要把空船開回老窩,在眾目睽睽之下陳列在海灘上,這未免叫人不可思議。
好在三不可解才說了一條,還有兩次機會,劉體道就催促秦林快說。
“第二不可解,咱們姑且假設是五峰海商這么做,可動機呢?”秦林環視全場,朝金櫻姬點點頭,繼續侃侃而談:“金長官接受招撫,杭州開海通商,她和漕幫聯盟,生意蒸蒸日上,琉球那邊,也和兩位貢使商議要進行合作,不日就要去琉球拜訪國王尚永,那么她做出殺害貢使的事情,為的哪樣?”
“謀財害命,劫取朝廷賞賜的財物!”李嗣賢氣咻咻的說。
劉體道苦笑著搖搖頭,這個理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朝廷主要是冊封,賞賜的財物并不多,價值還不到一萬兩白銀,以五峰海商的實力,絕不可能為了這點錢就干出劫殺天使的彌天大罪。
梁燦深恨五峰海商,沒好氣的道:“誰知道你們的狼子野心?也許你們要和倭寇勾結,謀奪我琉球江山,所以才中途劫下了天使。”
“這就更離譜了”,秦林忍不住莞爾,“咱們此前已談妥要去琉球拜會國王,如果真要謀奪琉球江山,等天使離開之后,借拜會為名,一舉擒拿尚永就是了,何必提前殺害天使,打草驚蛇?”
梁燦啞然,無法辯駁,只得悻悻的道:“反正我們親眼所見,是五峰海商劫殺的天使,至于你們究竟安著什么心腸,只有你們自己才知道!”
劉體道聞言又嘆口氣,這么說的話,秦林的第二不可解也成立了,現在只剩下最后一個,他打起精神,要抓住最后的機會。
“第三不可解嘛,就是為什么放跑了一條船,為什么留下活口到杭州告狀,”秦林笑著問梁燦、衛榮:“你們的船是什么船,來追你們的又是什么船?”
“我們乘的是從琉球帶來的大福船,五峰海商的是八櫓快船,”兩位琉球使者想了想,又辯解道:“雖然他們的船快,但我們利用海流和礁石將他們甩開的。”
劉體道立刻搶著道:“對對對,秦林這次你可無話可說了,兩位使者說的很有道理!”
秦林望著天空哈哈大笑,直到梁燦和衛榮已怒容滿面、劉體道快要爆發,他才好整以暇的道:“快船追慢船,居然沒有追上;琉球的水手開琉球船,居然比五峰海商更熟悉舟山群島一帶的海流和礁石,嗯,這個解釋很好,很強大!”
梁燦和衛榮登時張口結舌,忽然間腦中轟的一下,原本隱隱約約的懷疑被秦林點明,變得疑竇叢生。
當初他倆成功逃走的時候,確實暗叫僥幸,船只比對方的速度慢,對海流礁石的位置也不大可能比常年在白水洋、杭州灣走私的五峰海商更熟悉,居然僥幸逃脫,豈不是媽祖眷顧?
但現在想想,越發覺得不可思議,五峰海商存心做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派了速度最快的八櫓快船,船上水手、掌舵豈會是不熟悉此地海情的菜鳥?五峰海商長年累月在沿海玩走私,隨便什么老手都是一抓一大把呀,怎么會派一群菜鳥出來做這場抄家滅門的買賣?
“莫非、莫非……”梁燦和衛榮兩個結結巴巴半天,“栽贓嫁禍”四個字在喉嚨口打轉。
秦林替他倆說了:“乘坐的都是速度慢的福船,但朝廷天使遇害,兩位琉球貢使卻得以逃生,所以要么這是栽贓陷害五峰海商,才故意留下了目擊證人回杭州指控金長官,要么就是兩位貢使也參與了這場陰謀,正在玩一場賊喊捉賊的把戲!”
秦林目光灼灼,話音擲地有聲,一時間全場肅靜,連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梁燦和衛榮兩個琉球使臣頓時慌了手腳,他們無法解釋為什么乘坐速度差不多的船只,天朝天使遇害,他倆卻連根寒毛都沒傷著。
于是秦林的分析就變成了可怕的指控,他倆必須在兩個答案當中選擇一個:究竟是別人假扮五峰海商殺死了天使,留他們作為目擊者以便栽贓陷害,還是他們本就是殺害天使的同謀,所以才能毫發未傷的逃脫性命?
“不、不,我們不是同謀!”兩個琉球人忙不迭的叫起來。
“那你們承認有可能是別人假扮五峰海商,故意栽贓陷害啰?”秦林的笑容異常燦爛,完全像貓戲老鼠一樣將兩名琉球使臣玩弄于手掌之中。
同謀殺害天使的罪名,琉球使臣萬萬擔待不起,所以他們毫不猶豫的做出了選擇。
梁燦無可奈何的點點頭:“當時海上有薄霧,我、我們的確沒看清賊寇的長相,只看見船掛著五峰旗幟……”
秦林的反擊淋漓盡致,到此已獲成功。
在普通刑事案件中,被害者家屬往往會先入為主,一廂情愿的把警方調查的某個嫌疑人認定為兇手,為了替親人報仇雪恨而有意無意的提供扭曲失真的口供,甚至誤導偵查方向,造成冤案,這在秦林過去所偵辦的案件中,是屢見不鮮的。
這里也是一樣,因為封舟被劫天使被殺,兩個琉球使者任務失敗無法回國復命,便深深恨上了親眼所見的仇敵五峰海商,證詞免不了因此而產生夸張變形,一口咬定是金櫻姬派人劫殺天使,使秦林難以替她洗脫冤屈。
這時候他玩了個小手段,把琉球使者也繞進了嫌疑名單,于是為了洗脫嫌疑,梁燦和衛榮不得不實話實說。
“單憑一面旗幟,恐怕不能指控下官吧?”金櫻姬嫣然一笑,籠在袖子里的手輕輕撓了撓秦林的腰眼:把兩個琉球使者也饒進來,你真狡猾呢!
秦林嘿嘿壞笑,既然對方可以把琉球人作為栽贓陷害的工具,我何嘗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李嗣賢和劉體道則無可奈何的嘆著氣:不是我倆太無能,而是秦林太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