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6章隱藏十年的真相
東廠番子盡皆咋舌,這孫曉仁還是不是人啊?普通囚犯往往是頭道“安客茶”就喝不下來,就算鐵錚錚的硬漢,也只能扛到“水果”、“點心”,孫曉仁不但喝了安客茶,連“正餐”都吃下了肚,看他那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怕整桌宴席都不在話下呢。
陳應鳳氣急敗壞,咧著嘴呼哧呼哧直喘粗氣,把心一橫,回身稟道:“馮督公,徐二檔頭,小的還有幾出拿手好戲,刷洗、油煎、剝皮、鏟頭和鉤腸……”
這一串酷刑,不要說真正用出來,單單是名字就叫人不寒而栗,東廠番子們雖是窮兇極惡的鷹犬,聞言也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只有個別心理扭曲、行事格外毒辣的家伙,摩拳擦掌想動手。
哪曉得馮保氣得臉色發青,大耳刮子啪的一下甩在陳應鳳臉上:“鉤你奶奶的腸!咱家要的是活口,要的是口供,可沒叫你殺了他!用到刷洗、鏟頭,人犯還有命嗎?”
陳應鳳在別人面前兇狠霸道,遇到馮保卻比惡狗在主人面前還要馴服,剛挨了打,就一邊輕輕拍自己臉,一邊腆著臉媚笑:“督公說的是,小的被人犯氣昏了頭,督公打得好、打得好。”
“徐爵,你不自吹刑訊逼供的本事很大嗎?”馮保眼睛一斜,話里帶著幾分慍意:“怎么,這會兒遇到了硬骨頭,就一籌莫展啦?”
陳應鳳剛敗下陣來,徐爵看看孫曉仁,丫的手指頭焦黑枯爛,還咧著個嘴滿不在乎的冷笑,徐爵心頭暗暗叫苦,面對馮保的質問,也只好來了個悶聲大發財。
白蓮教在歷史上綿延千年,歷朝歷代都不能禁絕,還屢屢掀起席卷江山的大起義,自有它的一套蠱惑人心的教義,像孫曉仁就是被洗腦洗徹底了的,生死尚且置之度外,要用酷刑撬開他的嘴巴,難!
馮保鬧了個沒趣,陰森森的把徐爵瞪了一眼,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又要問出口供,又不能把孫曉仁弄死,終究無計可施。
沒奈何,看看秦林老神在在的站在旁邊,馮保只好拉下臉:“秦將軍,咱們出慈寧宮的時候,您不是說……”
馮保話還沒說完,秦林大剌剌的打了個哈欠:“喝啊~好困哪,督公這里有好茶沒有?深更半夜的,困得很。”
平時誰敢在馮督公面前這么拿大?就算萬歷都得叫他一聲馮大伴呢。
可秦林偏不給他面子,誰叫你開始的時候就搶著自作主張?這會兒再來求我,那就得賣賣關子。
馮保心頭曉得秦林不滿,趕緊訓斥徐爵和陳應鳳:“還有點眼力勁兒嗎?還不快去給秦將軍泡茶!”
“別跑錯了,”秦林呵呵直樂,話里有話的道:“你們東廠的安客茶,下官可消受不起。”
徐爵本來是叫一名司房去端茶的,聽秦林話頭意思不好,趕緊給陳應鳳使個眼色,由這位理刑百戶去泡了濃茶來,他這個掌刑千戶親自捧著,雙手奉給秦林。
秦林坦然受之,慢條斯理的把茶喝了——東廠這些兇鷹惡犬,不在他們面前把架子端足點,他們不曉得咱秦長官是哪路神仙!
馮保等得心焦冒火,又不敢催促,徐爵、陳應鳳以下的東廠鷹犬盡皆把舌頭一吐,心說能把咱們督公架得這般不上不下的高人,這世上恐怕也沒幾個了。
喝了茶,照說該動手了吧?
秦林偏不!
他笑瞇瞇的對馮保道:“馮督公,下官辦案的手段,有些是不能給別人看的,煩請借上次那密室一用。”
你這家伙!馮保瞪了秦林一眼,想了想倒是沒有拒絕,也許秦林有什么逼供的獨門絕招,不便泄漏出來呢?
就是上次檢驗白骨的密室,那副骨架還擺在里面,秦林招來陸胖子,讓他揪著五花大綁的孫曉仁進去,自己跟在后頭壓陣。
馮保心中好奇,也厚著臉皮想跟進去,哪曉得秦林剛進門就猛的把門一關,砰的一聲,門扇差點就把馮督公的鼻子夾住。
秦林一邊擺弄著白骨,一邊問著陸遠志:“知道東廠那些笨蛋,為什么動大刑也撬不開這家伙的嘴巴?”
胖子想了想,猶豫道:“他們用恐怖的刑法逼供,對付普通罪犯當然有效,遇到這種被白蓮邪教洗腦的家伙,自然就一籌莫展了。”
秦林點點頭:“對,就像一團糾纏的絲線,沒有找到線頭,任你力大如牛也扯不開,但要是找對了地方,輕輕一扯就全部解開。胖子,信不信我幾句話就讓這家伙乖乖開口吐實?”
“秦哥,你就別賣關子啦,”陸胖子摩拳擦掌,準備向秦林學一手。
孫曉仁聽到秦林和陸遠志對話,只是嘿嘿冷笑不迭,他信念堅定無比,甚至比那些被捕后自盡的白蓮教徒更加頑強——哪怕全身筋骨盡斷,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他也要挺著活下去,和明廷斗到底。
雖然挑撥“偽朝”內亂的大計,被這個年輕的錦衣衛指揮使壞了事,但孫曉仁絕不相信對方能讓自己吐出實情,莫說幾句話,就是一千句一萬句也絕不可能!
秦林不慌不忙,將揭開蒙著白骨的紅布,將白骨指了指:“孫曉仁,你看清楚,這是你哥哥孫懷仁的骨骸!”
“你說是就是?”孫曉仁冷笑著,目光終究隨著秦林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去看那尸骨,一看之下就怔住了。
家中貧寒困苦,兩弟兄從小就得幫家里做事,尸骨左手食指中間那截指骨上有道深痕,便是六歲那年孫懷仁切豬草,不小心被鍘刀切傷的。
也就是說,這具尸骨確實是他的哥哥!
迎著孫曉仁驚疑不定的目光,秦林不緊不慢的說出了第二句話:“馮督公說你為了入宮臥底干出殺兄、自殘的行徑,但我知道,孫懷仁不是你殺的。”
孫曉仁眼睛瞇了起來,最蠢動了動,他咬了咬牙關,強忍著沒說話,神色則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秦林表面上笑嘻嘻的,實則仔細觀察對方的反應,看到孫曉仁的神情就越發心頭有了底,說出第三句話:“孫懷仁之死,是白蓮教瞞著你做下的。”
“放屁,狗官放屁!”孫曉仁像被激怒的獅子,雖然被五花大綁,仍跳起來破口大罵,是陸遠志給了他幾下狠的,他才老實些了。
胖子那個佩服啊,剛才東廠的徐爵、陳應鳳兩大魔頭大刑侍候,這孫曉仁只當是撓癢癢,秦哥三句話出口,他就熬不住勁兒了。
孫曉仁挨了幾下狠的,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氣,血紅的眼睛瞪著秦林,忽然咧著嘴笑:“狗官,你以為這么說就能挑撥離間?做夢!爺爺對圣教忠心耿耿,絕不上你的當!”
秦林卻是暗笑不迭,肯開口說話,這突破口就已經打開了,還怕不能治得他服服帖帖?
“你說并不是你和白蓮邪教害死了孫懷仁,那好,”秦林指了指白骨架子:“把你哥哥的死因告訴我,這個不算叛教吧?”
孫曉仁偏著頭想了想,終究開口道:“我哥哥、我哥哥是病死的。十年前還是偽帝隆慶在位,我哥哥在都知監做事,偶然犯點小錯,就被狗皇帝一頓毒打,偏偏我、我那陣……哥哥拖著病體回薊州找我,路上辛苦,到家就活活病死了!哼,偽帝如此刻薄,害我親兄,老子和朱明偽朝不共戴天!你不必審了,事情都是我一人做下的,要殺要剮隨便!”
“哦,真是被隆慶爺責打,回家傷病發作而死?”秦林笑起來,嘴角微微向上一翹。
陸遠志非常熟悉秦林的這個表情,無疑,他已經勝券在握了。
秦林從白骨喉部位置,撿起一塊小小的、極不起眼的骨頭:“孫曉仁,你看好,這塊骨頭叫做舌骨,如果被人掐頸而死,受害者的舌骨就會折斷。如果孫懷仁是被隆慶帝責打,回家傷病發作而死,那么你怎么解釋,他的舌骨兩側大角都有折斷?”
啊?孫曉仁瞠目結舌,直勾勾的盯著秦林手中那塊小骨頭,確實折斷是舊印子,仔細觀察,白骨上還帶著生前傷造成的暗紅色骨廕!
秦林瞧著孫曉仁神色就知道自己的分析對了路,繼續說道:“如果用柔軟的布包著手掌,并且準確的掐住兩根頸部大血管,死者就不會出現一般被掐死那種顏面腫脹青紫的狀況,并且不會留下明顯的掐痕,但是面目仍會比平時稍微腫脹,雙眼底則會有很多的出血點……”
“不必說了!”孫曉仁面部肌肉扭曲變形,整個人都像沉浸于某種極大的痛苦之中,甚至十倍百倍于剛才受到的酷刑折磨,太陽穴和額角的青筋突突突直跳,大滴大滴的汗水滾落下來。
他發現,自己一直以來認可的事實,金科玉律般的教義,在這一刻轟然坍塌!
舌骨可以做假,秦林所說的現象,卻和他當日親眼目睹哥哥的死狀,沒有一絲一毫的區別!
秦林不可能回到十年前哥哥死的時候,這,是絕對沒法作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