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大約就是泰林跨出慈寧宮門檻的時候,措嘉達瓦爾品第威靈法王的法駕,也剛剛前呼后擁的走出東安門。
扎論金頂寺一十八名護教羅漢為開路先鋒,個個生得兇神惡煞,全都穿白色僧衣、紅色僧袍,頭戴毗盧法冠,手持加持寶銼、鏡鈸、金剛銼諸般法器;近百名頭頂扣著兜帽、大半張臉被遮住的苦修僧隨后而行,簇擁著法王那頂十六人抬的黃頂紫帷步輦。
眾番僧口中念念有詞,一路行來梵音大作,又有番僧抓起香花望空拋撒,花瓣漫天飛舞,或者沾起凈水灑落,雨露星星點點灑向人間………
這位法王的道行如何高深、神通如何廣大,確實人所未見,但派頭之煊赫,恐怕西天佛祖臨凡、南海觀音降世,也要和他差得老遠呢!
那沿途百姓見了這陣勢,慌得趕緊跪拜―往日里番僧雖然作威作福,可這回來的可是正兒八經的西天佛子啊,連朝廷都如此推戴,還能有假?
東安門出來往東一條街過去,到金魚胡同口子上再順大路往北拐,直走到底就是威靈法王駐錫的隆福寺。
這條南北向的大路兩側胡同特別多,西邊是錫蠟胡同、燒酒胡同,東邊有堂子胡同、金魚胡同、干魚胡同、格樹胡同,道路縱橫交錯,照說是個容易出事兒的地方,卻從來都是平平安安的。
原因很簡單,這里不僅緊鄰著皇城根兒,東南邊不遠就是校尉營、巡捕廳,東北面一里多遠還有個總理京軍各大營的戎政府誰膽子生毛敢在這里瞎胡鬧?
遠遠聽到梵音漫天,胡同里的百姓都走到大街上湊熱鬧頂禮膜拜的也為數不少,番僧們見狀就越發得意個個抖擻精神,把鼓兒鈸兒敲得震天響。
哪曉得樂極生悲,突然半空中一聲悶雷也似的怒吼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妖僧休走圣教爺爺來會會有這邪魔外道!”
循聲望去,不知什么時候,錫蠟胡同的一間民房頂上已多了道人影兒,此人生得面如鍋底、眉毛耷拉下來一副苦相,身材不甚高大.穿件麻布褂子,露出黝黑如鐵的肌肉手中握著的生鐵禪杖粗如兒臂,腰間掛口戒刀,正是白蓮教應劫右使“鐵面殺生佛”艾苦禪!
“保護佛爺法駕!”額朝尼瑪大喇嘛吆喝著,“曲仁、次仁、阿尼、曲比,護法衛道!”
四名護教羅漢迎了上去,掏出菩提子、鐵蓮子朝著艾苦禪ji射在空中發出嗚嗚的異響。
艾苦禪不慌不忙,將禪杖舞得風雨不透,只見鐵蓮子打在上面火星四濺叮叮叮一串響聲,盡數被攔了下來。
“爺爺超度有們吧!”艾苦禪托的一下從房頂躍下禪杖朝著四名番僧砸落。
扎論金頂寺的護教羅漢也非等閑之輩,四柄金剛杵、降魔權齊齊伸出,與艾苦禪斗在一處。
“圣教青陽堂主紫寒煙在此,妖僧受死!”燒酒胡同民房上一名女子身段妖嬈婀娜,頭戴青紗斗笠,青紗被風吹起容顏若隱若現,左臉帶著的鐵面具兇暴可怖,露出的右臉卻美艷無比,纖纖素手持著柄圓月彎刀,那刀鋒亮如銀月!
這位青陽堂主身形宛如鬼魅,一縷青煙似的疾馳而來,額朝尼瑪大驚,立馬又分出四名護教羅漢去抵擋她,金鈸、寶鏗與圓月彎刀打了個旗鼓相當。
“還有我白陽堂主蕭云天!”堂子胡同走出位白袍書生,負著雙手施施然走來。
正好旁邊站著一名端凈水的苦修僧,立刻掄起銅缽朝他頭頂砸落,那銅缽足有二十來斤,這一下砸中了還不腦漿迸裂?
蕭云天不閃不避,伸手往前一抓,那苦修僧只覺眼前一花、心口一痛,xiong前便多了個拳頭大的血洞,再看蕭云天手中,赫然是顆蠕動的心臟!
額朝尼瑪心中著慌,暗道白蓮教果然高手如云,急忙又派出四名護教羅漢與蕭云天ji戰。
“好酒啊好酒,各位要吃酒,什么時候能少得了我紅陽堂主練辟塵?”干魚胡同又走出位中年酒鬼,腰間掛一只酒葫蘆、一柄寶劍,生得面如重棗,頂著顆發紅發亮的酒糟鼻,走路跌跌撞撞。
額朝尼瑪使個眼色,兩名苦修僧分別從左右逼了上去,這兩位剛剛舉起手中的兵器,看不清練辟塵有何動作,只見一溜兒銀光從眼前閃過,喉頭便是一甜,頸間鮮血噴出兩尺有余。
“好酒、好酒!”練辟塵張嘴承接鮮血,竟扎扎實實續喝了兩口,朗聲笑道:“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果然夠勁!”
額朝尼瑪怒發如雷,臉上青氣浮現,強忍著怒氣又令四名護教羅漢去敵住練辟塵。
此時十八羅漢已去了十六名,法王駕下除了近百苦修僧之外,就只有額朝尼瑪大喇嘛和他的一名師弟。
沒想到白蓮教大舉來襲,額朝尼碼心下著慌,回頭看看不遠處的皇城,暗暗叫苦不迭:禁軍怎地還沒來?白蓮教和咱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突然發動如此規模的攻勢?萬一他們那位教主………
偏偏怕什么來什么,只聽得一聲清朗的長笑宛如九霄鳳鳴,椿樹胡同口子的民宅頂上一道婀娜的身影,白衣如雪、銀面雷寒,正是白蓮教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圣教主來也!
額朝尼瑪頓時hun飛魄散,慌忙叫道:“中了魔教的分瓣梅花計,快退、快退,保護法王法駕退入皇城!”
哪里來得及?遠近各處民房頂上,十余名手持弓箭的黑衣人冒了出來,只聽得弓弦繃繃繃宛如雨打芭慈,半空中箭矢帶著尖銳的嘯音勁射而至。
這些黑衣人都是白蓮教的長老、舵主、香主,人人武功高強,射出的箭矢不亞于軍中強弩,苦修僧雖然也有武藝哪里抵擋得了?讓人牙酸的噗噗聲中箭矢洞穿人體,立馬便有七八個苦修僧被牢牢釘在地上!
頓時場面亂作一團早在艾苦禪出現時百姓就已驚呼逃散,這會兒番僧也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步輦附近混亂不堪。
“哼,妄想替偽朝延續國祚,”白蓮教主銀面具之下薄薄的紅chun中吐出清叱:“威靈老賊,受死吧!”
潔白的身影劃破長空,衣袂飄飛、身姿妙曼,宛如天外飛仙,速度卻快似雷霆閃電。
在眾多番僧眼中,這無異于白色死神的降臨,驚駭之余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的步輦看來這一次非得威靈法王親自出手,才能除魔衛道了。
額朝尼瑪大喇嘛卻和師弟對視一眼,兩人將牙關狠狠一咬,左右齊出迎上白蓮教主。
六掌在空中相抵,頓時勁風呼嘯,丈余外的番僧都覺臉上如被刀刮,只聽得哇呀呀兩聲怪叫,額朝尼瑪師兄弟倒飛出去,砰的一下撞在路邊民房把墻都撞塌了半截。
額朝尼瑪面色殷紅如血,掙扎著還要站起來,身形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他師弟則咳嗽著吐出三大口鮮血,用盡力氣才勉強扶著墻坐起來。
白蓮教主的白蓮朝日神功已練到第八品蓮臺,數百年里僅次于永樂年間的唐賽兒,十八羅漢聯手也只和她斗個旗鼓相當,現在額朝尼瑪中了分瓣梅花計,十六名師弟都被艾苦禪等人分別纏住,只剩下他和一名師弟,如何是白蓮教主的對手?
已經清理了所有的強敵,白蓮教主看也不看苦苦掙扎的額朝尼瑪一眼,閑庭信步一樣慢慢走向步輦。
早在弓箭勁射時,眾苦修僧便亂作一團,這時候更沒人敢上去阻攔,魔教教主的邪功與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都只在伯仲之間,這里除了步輦里的威靈法王,還有誰是她對手?
白蓮教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輕松,前代教主曾與威德法王論劍雪山之巔,雖然險勝一招,其實雙方功夫都已爐火純青,根本沒什么差距,現在面對威德法王的師弟,甚至傳說比師兄更加神通廣大的措嘉達瓦爾品第,白蓮教主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她一步一個腳印慢慢積蓄著力量,將身體的各部分調整到巔峰狀態,白蓮朝日神功運起了十二成功力,接下來的必將是雷霆一擊!
奇怪的是,步輦之中并沒有什么動靜,法王沒有施展降妖伏魔的神通,越發顯得高深莫測。
“不管那么多了!”白蓮教主藏在銀面具后面的雙眸之中,熾烈的火焰如同一萬朵紅蓮怒放,雙掌齊出朝著步輦擊去。
砰砰,砰砰砰!
清脆的槍聲像爆豆子似的響起來,白蓮教主身形一轉,避過了這bo彈雨,耳中聽到房頂上黑衣人連連低呼,有人已經受傷。
東安門方向,金吾衛官校身穿鐵甲、持長槍大戟,列隊如墻而進,兩旁旗手衛的鐵甲馬隊疾馳而來,又有神機營士兵持著鳥槍、三眼鏡.回環轟打,方才就是沖得最近的一小隊鳥槍手開火,阻止了白蓮教主的雷霆一擊。
白蓮教主自己雖未受傷,眼見房頂上布置的弓箭手已有好幾個中槍,情知不能和大隊朝廷兵馬相抗,便招呼屬下撤走,然后雙掌交錯緩緩后退,防備威靈法王突下辣手。
直到她退進胡同口,威靈法王也沒有出手。
“看來他也沒有把握留下本教主啊!”白蓮教主吁了口氣,率領眾多教中高手很快消失在了縱橫交錯的胡同盡頭。
白蓮教來得快,去得也快,長街之上只剩下番僧的尸首和遍地鮮血,受傷缺胳膊斷tui也有不少。
“咳咳,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泰林帶著錦衣校尉不緊不慢的走過來,非常懊喪的道:“唉~本官失職啊,天子腳下就打成這個樣子,實在是痛心疾首,但愿沒有驚了法王法駕,咦,額朝尼瑪,好像有臉色不大好看哪?”
額朝尼瑪郁悶得想吐,被白蓮教主那一掌打出了內傷,這會兒還氣血翻涌呢,還得被泰林揶揄。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警察,哦不,是錦衣衛,總是打到最后才出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