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不曾閑
第五章
以中部的勢力而言,巨鑼幫其實是上不了抬面的小組織而已,頂多可以說是凝聚了數十個心懷“大哥”夢,身手膽識都沒什么可談的小混混罷了。
然而由於這種不上不下的幫派并不在少數,所以他們存於黑道中,也就可有可無地不顯得怪異了。不過想要生存下來,并且不被大幫派消滅,最好的方式當然是依附某大幫派,平時各自為政,偶爾代人跑跑腿,那么老大哥吃了肉,他們也就得以喝一杯湯存活下來了。近來他們被一名高中生弄得灰頭土臉的事早已不是新聞,幫主陳大成決定親自出馬,將那不知死活的小鬼給解決掉。拳頭硬又如何?一顆子彈夠他回老家見列祖列宗了!這種小鬼留不得,除了面子問題外,還因為他單獨一人面對黑道卻不落敗,引得中部其它幫派的注意,有些幫派甚至有心要吸納他入組織。搞不好鐵
血堂早有這種打算,一旦那小子坐大了,還會放過他們這些人嗎?他陳大成再呆也知道對手坐大的可怕,還不如趁他沒有任何勢力時一槍將他斃了,一舉數得,所以他非做不可。
一個小組織要買槍并不容易,負擔也嫌太重,不過他仍付了一大把錢叫人弄來了
兩把黑星手槍,除了要解決掉耿雄謙那小子之外,也因為接來了一件生意。
手下老毛掛下電話道∶
“老大,一百萬已經匯到帳戶中了。”
“那個人來臺中了嗎?”指的是他們要殺的人。
“今天晚上會在桂冠酒店住房,明天他會去律師事務所交一些證物。”手下們全
因突來的財富興奮不已。
陳大成警覺地想了下∶
“那個出錢的人為什么找我們?那個我們要殺的人到底什么來頭?”一直到此刻
他才從金錢的迷惑中清醒,略為機警地問了一下;沒理由這么好的事會淪到他們這個
小幫派身上。
一邊的李阿四搓著手,一臉的陰狠狀∶
“老大,出錢的人說了,他只信任我們巨鑼幫,可見咱們在中部也是有名、有號
的幫派了。我們全都是鐵錚錚的人物,根本不比那些大幫派差,我們要殺的那家伙沒
什么來路,出錢的人說只是不想讓那個姓孟的小子上法院作證而已。錢都收了,如果
不做,會成為道上的笑話的。”
“姓孟?與鐵血堂有沒有關系?”陳大成站了起來,心囗震了一下。
他的軍師大蛇頭連忙回道∶
“沒有。那個孟宇堂與鐵血堂的孟家一點關系也沒有,老大可以放心。這椿生意
跟以前接的一樣,都是商場上的恩怨,沒有關系。”
再一次確定后,陳大成心才定了下來,也與兄弟們一同笑了出來,一反剛才擔心
緊張,吆喝道∶
“去買酒來,明天事成之后,咱們就有一百萬花了。這件事要做得漂亮一點,以
后咱們還怕銀子不滾滾而來嗎?干掉耿雄謙、殺掉姓孟的家伙,咱們巨鑼幫就會成為
道上有名的幫派了!對不對?”
“對!”二、三十個幫兵也興奮地大吼。
“走,咱們去酒家喝個不醉不歸,為明天的成功慶祝!”迫不及待要享受花錢的
感覺,陳大成招呼著手下,浩浩蕩蕩往燈紅酒綠的世界走去。
幻想著當真正“大哥”的感覺,他想了一輩子了!
這種生意多來幾椿,他們巨鑼幫穩發了。所以這一次絕不能有失誤,他會親自出
馬,以后就沒人敢看輕他陳大成了,道上的人全會叫他“大哥”、“老大”
滿腦子風光的想像,令他飄飄然,眼中升起了嗜血的腥紅光芒。
明天以后,他就是個“大哥”了。
同一個夜里,即將凌晨,耿雄謙的小房間來了三名客人。
即使他將兄弟排除在與黑道人士的打斗之外,但死忠的跟隨者仍代他打探了諸多
事情。風神高中學生們封為“左輔”、“右弼”的兩人,平日除了代為領導各派系外,
也出面協調各校間打斗的糾紛;這種事向來由耿雄謙授意,并不出面,他只負責打斗。
近來與黑道人士有牽連,他根本是把學生爭斗的事務完全丟給王正威與趙明德兩人去
處理,獨自對抗巨鑼幫那些糾纏不清的雜碎。
對於這一點,王正威與趙明德是有微辭的,但也明白耿雄謙決定的事,千軍萬馬
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思,所以他們只能暗中為他做一些事,例如料理掉里珂高工的老大;
與黑道人士有糾葛,全是出自里珂高工老大之手。
學生之間的打斗,原則上絕不牽扯到黑道人物,這是鐵律,但里珂的侯智彰違了
例,自然得遭受其它各校的懲罰與唾棄。
以五萬元唆使黑道混混打斷耿雄謙右手,結局是全中部各流氓高中的太保們打得
他必須躺在病床一年才能復原,自食了惡果。
他們兩人便是來報告這件事情,也順便來討論他校內的小紛爭。
“┅┅侯智彰已叫人取消與巨鑼幫的生意,但巨鑼幫似乎不打算收手。”趙明德
報告完所有查到的消息。
“他們已拉不下那個臉了。”李秋雉依然一身暴露的短皮衣打扮,絲毫不畏冬天
的陰寒,身形由窗口移到桌邊,從長靴中掏出一把手槍,放在桌上,對耿雄謙說∶“
你會用得到的。”
“哇塞!真的假的?”王正威伸手要摸,被李秋雉打掉。
“我不需要。”耿雄謙沒有接過,甚至連看一眼也沒有。
李秋雉肯定道∶
“你需要的。剛才我得到一個消息,陳老大想用槍對付你。明天他們解決掉一百
萬的生意后,第二發子彈就會用在你身上。”
“一百萬的生意?”他反而對這種事有點興趣。
幾次交手下來,他明白這個幫派根本是成事不足的蹩腳幫,既是沒啥大作為,當
然也不敢做什么殺人放火的事,頂多魚肉鄉民,充流氓而已,此刻會招來一百萬的生
意,可就令人關注了。
“聽說要殺一個姓孟的男人。”
“孟?鐵血堂的人?他敢動?!”耿雄謙蹙起濃眉,雖不以為陳大成有這個膽,
但世上多得是見錢眼開的痞子,也或者他根本不明白他要殺的人是什么來頭。
“似乎與鐵血堂無關,但據說這件差事之所以落到巨鑼幫是因為其他人不愿接,
然而陳老大并不知道,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名氣響亮。”
這是李秋雉從母親那邊得到的消息,那票酒醉的混混吐露的訊息就只有這么多了。
因為那票人一入酒廊就連忙將自己灌昏,除了不斷炫耀自己有一大筆錢之外,就是拼
命吃小姐豆腐,打探不出更詳細的內幕了,而且她關心的也不在於他們要殺什么人,
而是要對付耿雄謙的方式。
“沒人敢接的生意,其中已大大有問題,也許真的是孟家的人,而他們并不知
道。”
李秋雉不以為然道∶
“你該關心的是自己,而不是鐵血堂。如果孟家有人遇險,他們有龐大的火力去
把巨鑼幫踩成平地,不勞你關心。孟觀濤談不上對你有恩,他只是把老大位置傳給了
你,然而,即使他沒有傳位,你也必然是風神的老大,我不以為你要對這種事關心。”
“正威,幫我盯住陳老大那些人的行動,一分一秒也不能錯過。”耿雄謙很快地
下決定。
“謙哥——”李秋雉叫了出來。
他將手槍提了起來,在食指間繞了數圈,笑道∶
“我欠你一個人情。”
這代表他接受了手槍——也有用它的打算。
“你不會想阻止他們的行動吧?為什么呢?也許那人根本與鐵血堂無關呀!”
她不可思議地咆哮著。
“我在多管閑事。”他承認∶“我也不管那個倒楣人與孟家有沒有關系,只是,
你們不會以為我只會等別人來殺我,只知反抗而不懂得什么叫反擊吧?”他的笑容充
滿森冷氣息,也緩緩說著∶“我不會讓他們賺到一百萬,不會讓他們日后再有賺錢的
機會。”
沒有人嘗試再勸他,屋內其他三人皆吞了口口水,不置一辭。看著耿雄謙把玩烏
亮的手槍,深沉黑眸中散發炙傷人的無情光芒,冷冷的氣息更添小屋內的寒意。
李秋雉別開了眼,顫抖的雙手點燃一根煙,深吸了幾口之后,兀自嘆息——
那樣的氣勢注定了日后必然會是一方梟雄、統御黑道的龍頭,然而,站在他身邊
的人永遠不是她,她只被允許立於朋友的尺度上接近他。
會是怎么樣的女人有資格伴他一生呢?她懷疑世界上有沒有這樣的女子存在。
他——根本不要任何人,不是嗎?
情況不對勁!
孟宇堂俊美的面孔冷凝了起來。該死!他的警覺來得太晚,跟在他身后那輛轎車
從他出酒店后就一直跟著他了,然而他卻因太專注想公事而忘了防范。此時車子駛下
了空無一人的地下停車場,就算他奮力一搏,亦不能取得多少勝算。
他依然開著車子沒有停下來,然而前方打斜里沖出來的轎車迫使他不得不急踩煞
“砰!”
子彈打破了他車前的玻璃,他警覺地低下身子,抓住公事包,尋找機會沖出重圍。
八個大漢由前后兩輛車子中出來,將他包圍成甕中鱉,第二顆子彈再度射了進來。
也許不想讓他太輕易死去,那子彈根本沒有準頭。
“老大,有沒有射中?”張阿三流著冷汗與熱汗問著身邊的陳大成。
“媽的!子彈很貴你知不知道?!”陳大成給了手下一拳,叫吼∶“別再射了,
我開槍就可以了。”
正要瞄準,一顆石子打中他手背,劇疼的反應令他扣下扳機,砰地一聲正好打穿
了站在他右手邊的大蛇頭肩膀,慘叫聲如鬼哭神號,終止於疼昏之時。
“是誰?給我出來!”陳大成驚死且憤怒地看著四周。
耿雄謙潛到車邊,打開車門不由分說扯下了孟宇堂,迅速滾到另一邊的車縫中。
“在那里!是那個姓耿的小子!”李阿四尖叫。
“找死!老子就送你們一同去見閻王!”陳大成率先追了過去。
“你是誰?”孟宇堂抓住耿雄謙的袖子,為他的年紀嚇了一跳,也為他深沉的眼
神心驚不已。這個少年竟這般——奇特!而且,救了他!
“躲遠一點!”
耿雄謙抽出手槍,將身后的男子推向更里端后,很快地往那群奔來的人射去一槍。
“哇!我中槍了!那小鬼有槍!我中槍了!”老毛抱著腹部哭天搶地,而他的中
彈令剩馀的六個人立即散開找掩蔽。
“那小子哪來的槍?!”陳大成失去方寸地大吼。
“我們不知道——”手下們也嚇個半死。
“他媽的!老子跟你拼了!”
陳大成沖了出來,以他僅有的子彈掃射向耿雄謙躲的車縫。
“砰!”又一發子彈射出,打掉了陳大成的槍,子彈穿過他手掌,令他跌了一大
跤,接下來一記重踢讓他失去意識。
“老大!”剩馀幫兵見狀吼了出來。
耿雄謙向他們走去,也收起了槍。他只拿槍對付有槍的人,對方手上沒武器,他
也會回以赤手空拳。
“他沒子彈了!我們上!”其名一名混混壯起膽,糾眾一同打上去。
同時面對四、五個混混是太吃力了點,但當他挨了一拳,回報的定是雙倍!
孟宇堂掄起拳頭也加入其中∶
“好了!小兄弟,把他們交給警方,我會教他們一輩子沒法出來!”
耿雄謙重拳打昏最后一個,冷道∶
“你還不滾。”
“嘿!你——”孟宇堂有點傻眼,連忙掏出名片,一手抓住他道∶“我叫孟宇堂,
是孟氏企業里的主管,我欠你一分人情,我們孟家向來┅┅”
碩大的拳頭喂向他脆弱的胃,打得他幾乎要將胃里的東西全吐了出來,自是連一
個字也說不出來了。這小子┅┅好狠┅┅
他無力地靠坐在一輛車的車蓋上,捂著胃喘氣。
“救你只是因為巧合。”耿雄謙沒有回頭,往停車場的出口走去。
孟家人向來是有恩必報、有仇必還的,所以孟宇堂仍不打算放過這個酷得半死的
小夥子,正想追上,眼角馀光卻撇見原本昏迷的那個陳大成不知何時已回復神智,悄
悄拾起掉落一旁的手槍,眼中流露的陰狠令人警覺。
孟宇堂向陳大成奔了過去,出聲大吼∶
“快躲開!小夥子!”
子彈在巨響下激射而去,孟宇堂只來得及揍昏陳大成,卻無力阻止已發射的子彈!
耿雄謙算機警了,然而他的閃躲依然快不過子彈,避過了致命的心臟地帶,灼燙
的劇疼由左肩導向全身,他跟蹌地扶住一根石柱。
“沒事吧?小夥子?”孟宇堂先拿出行動電話報警,完畢后才奔過來扶住他。
耿雄謙扯出笑容,淡道∶
“沒事。終於知道被子彈打中是什么滋味。”他伸手推開他。沒有傷及要害,他
還挺得住。
“喂!警察馬上就來,我也叫了救護車,你別動,否則血會流更多。”
耿雄謙手揮開他手∶
“多事。”
入口處傳來機車咆哮聲,幾輛重型機車飛馳而來,領頭的是風神高中的左輔右弼。
“老大!你沒事吧?我們晚來一步了嗎?”王正威停下,瞪著老大的傷口。
耿雄謙擰著眉∶
“不是叫你們別來嗎?”
“老大┅┅”眾人全不敢應聲。
他低咒了幾聲,跨上王正威的機車后座,下令道∶
“快走,條子馬上會到。”
“等一等!”孟宇堂硬是抓住耿雄謙的右手∶“至少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要不是大量失血令他沒法凝聚力氣,要不他一定會一腳踹開這煩人的“老人”,
看來不過二十八、九歲,卻不可思議地婆媽!
他嫌惡地甩開他手,粗魯回道∶
“耿雄謙,后會無期。”
隨著警車鳴笛聲愈來愈近,十來輛重型機車也瞬間由出口離開,轉眼間人杳聲渺。
后會無期?那可難了。
孟宇堂微微笑著,以“孟氏集團”的勢力,要報恩還怕找不到人嗎?當然不可能。
這個小夥子不簡單。
近來她的心神總不安寧,為什么會煩悶得坐立不安呢?與耿雄謙的情感,并不會
因為多日不見而稍減,何況他們向來是許多許久才見一次面的。她沒有情感不定的危
機,因為他親口說過要照顧她一輩子的,只是這些天的不安定感,是來自哪里?
年關將近,沿街、沿路的商號都布置得喜氣洋洋,等著迎接中國人最重視的農歷
年。細數了日子,已有半個月沒見過他了。他沒有來找她,她便不會輕易上門見他,
怕他不方便,也怕他沒空;她只能滿足於他許多事件辦完后的空檔,稍解思念之情。
對於陸湛,是疏遠了,但他堅持著要送她上下學,唯一改變的是她無法再讓他接
近,不敢與他單獨相處,也談不上什么貼心的話了。父母對於她的別扭很不諒解,可
是她怕他,一直怕他,如今她更怕單獨在一起時他也許再有不軌┅┅她就是怕。
她的神情一定傷了陸湛。千百次的關愛,彌補不了一次狀況外的粗暴,尤其在她
心中有人的情況下,她對他早已退避三舍。這對他不公平,而且他的自責、懊悔必定
日日鞭打他的良心,除非得到她的原諒,否則他不會放過自己。
不是她不能原諒他,只是不能克服恐懼。
期末考快到了,壓力逼得人無法恣意欣賞喜氣的市容,只能被沉重的書包壓垮了
肩,上課、回家,反反覆覆做著唯一的工作——看書。
“要喝一杯熱可可嗎?”陸湛走來她身側問著。近來的他,已沒有以前意氣風發
的模樣,沉靜少言得讓人議論紛紛。
她下意識地往側邊退了一小步,小聲拒絕∶
“我不要喝。”
“我們必須談一談。”他伸手抓過她手臂,心中有氣、有惱,但在看到她嚇白的
粉顏時,只得頹然地放開她,讓她返到陌生距離之外。
“我要回家。”她別開臉看往他們所住的那一幢華廈,語氣中有乞求與害怕。
“聽著!”他擋在她面前∶“我為那一夜道歉,你不必為了怕我、為了證明你不
愛我而說謊。事實上一個月以來你與那個垃圾根本沒有往來,那一回你坐他機車回家
應該只是意外,除了那一次,你們都不再有過交集,我查過了,唯一的可能是你在暗
戀一個偶像,以為那就是戀愛。我發誓,除非我們結婚,否則我不會侵犯你,這個誓
言能令你對我的害怕少一點嗎?蔚湘,再這樣下去我會崩潰!我受不了你怕我!”
她搖頭,不愿說話。
他又走近了她一步∶
“你該慶幸你只是單戀,沒有與他扯上,否則我會不惜代價殺了他。這一點讓我
放過那個垃圾,他至少明白你不是他碰得起的。”
“你不要罵他垃圾,他才不是。”她沉聲反駁,面孔因生氣而泛紅。
“他是!”陸湛心火冒起∶“我不允許你為別的男人說話!”
她咬著唇,不讓淚水涌上,依然說著∶
“你好過分,我不要與你說話!”
這樣的話算是她生平說出口最嚴厲的譴責了。
“你不許再單戀他!”
只要涉及異性,陸湛對她的占有欲就強過一切,而保護欲更是泛濫難止,伸出雙
臂抓住她肩低叫∶
“你太過單純、太過天真,絕對會被那家伙生吞活剝。上回讓他載走,結果你給
他吻了你的唇、你的頸,你不懂拒絕,又滿腦子幻想,下回又見到他,是不是失身也
沒關系?他這種人渣要玩弄你太簡單不過了,你為什么硬是要走出孕育你、保護你的
溫室,然后不知天高地厚地讓狂風暴雨摧折去你的生命?你是溫室的百合,不是野地
的雜草,你沒有冒險的命!”
“你亂講!放開我!不要碰我!”她掙扎著,臉孔逐漸泛白。他的手勁令她回想
起那一天,她不要他碰她,不要!
一記強拳揍上了陸湛一時沒防備的俊臉,讓他退后了好幾步,跌倒在地,而原本
被他抓住的葉蔚湘并沒有與他一同跌倒,她被摟入了一具熟悉的懷中。
“啊┅┅你┅┅”她眨了眨眼,又快流下淚。
“別哭。”耿雄謙伸手輕點了下她鼻尖。
“你又受傷了!”她指著他包著厚紗布的左肩與吊高的左手臂。
耿雄謙沒有回答她,眼光越過她頭頂,直視著那個燃著怒焰的男子。
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即使是此刻也無妨。
陸湛不敢相信他的眼。不熟的兩個人怎么可能會有這么親昵的神態?他的蔚湘打
小就不習慣與人接近,然而此刻依在那家伙的懷中竟然再自然也不過了,像是那家伙
的胸膛是生來給她依靠一般。不!不能是這樣!也不會是這樣!他查過了,他們沒有
機會在一起,根本沒有!
“蔚湘,過來!”他伸手叫著。
葉蔚湘搖頭,更偎緊耿雄謙。
“她是我的人——”耿雄謙將懷中人兒拉到身后,冷冷地看他∶“不再是你的洋
娃娃。”
陸湛眼中的森冷不下於他,恨意迸發成狂潮∶
“耿雄謙,我調查過你,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孤兒!如果你是個男人,就該先打好
天下,再來追求她。現在你甚至無法提供她平安的日子,更別說物質上的溫飽了,我
不知道你憑什么以為你可以來搶走我的女人?!六年前我已決定照顧她,等她長大娶
她,所以我規畫好了未來,也擁有充分的財富讓她一輩子不必愁;你呢?你不過看她
長得美,想玩弄她而已!你有我的用心嗎?你比我更了解她嗎?”
“我沒有。”耿雄謙承認∶“但你同時也觸不到她的心,甚至無法令她快樂。
當你以為她獻身於我時,反應是怎樣我很清楚,你忘了她是你要疼愛的人,只想
傷害她、只想占有她,讓她冒著大雨哭著奔到我那邊去。陸湛,你沒有你想像中地愛
她,你只是以你自己的喜好去對她,要她乖乖順著你,依你的安排過日子而已。如果
這叫為她好,那么為什么她老是不快樂?”
這個小太保幾乎斗倒了向來雄辯的他,打中了他強韌的心中最軟弱的一角。該死,
他不會輸!
“就是這些甜言蜜語哄得蔚湘團團轉是嗎?誹謗我的所作所為,曲解我的用心,
全然抹煞我的努力,讓你不費吹灰之力令她傾心!耿雄謙,我不得不承認風神那種人
渣學校到底也有厲害的人物,不過你仍然要不起蔚湘,而且今天我也不會讓你走著離
開。”他丟開書包,撩起衣袖;敢來與他搶女人,他一律不會放過!
“陸湛,你不可以!他受傷了!”葉蔚湘大驚失色,忙要阻止。
但耿雄謙抓她到一邊∶
“乖乖的,別動。早晚都得和他打上一架,不敢看就閉上眼,不然回家去也可
以。”他指著公園后方他們所住的華廈。
“雄謙,我不要你們打架。”她快哭了。
“即使我輸了,他也不能得到你。”他輕吻她一下,將左手的繃帶拿掉;至於左
肩未愈的槍傷——反正也拆線了,即使又裂開也沒關系。
他對她的輕吻惹怒了陸湛,他沖過來怒叫∶
“不許碰她!”
狠猛的一拳打得耿雄謙唇角帶血,但生性的快速反應讓陸湛也立即得到一拳。
陸湛學的是正統武道,但耿雄謙靠的是實戰所磨出來的打架應對,每一次出拳皆
快、狠、準,絕不給對方喘息的空間,也沒有好看的花招。
“那是我要說的話,從今以后,不許你再碰她。”耿雄謙又揮過去一拳。
打斗的情況一時難分勝負,耿雄謙身上有傷,然而陸湛并未因此而專攻他的傷處;
他下手不留情,但絕不趁人之危,也不會因他有傷而放過他。
為什么一個什么都沒有的人渣反而得到蔚湘的心?這人甚至是不修邊幅的,但
┅┅蔚湘愛他、蔚湘只為他流淚┅┅
而他——什么也不是!
他什么都有,卻什么也不是!
一記抬腳將耿雄謙踹撞到圍墻上,將他原有的傷口撞出血跡。陸湛又沖了過去,
來不及出拳,胃部便傳來劇疼,倒在地面上狠狠瞪著他。
耿雄謙踉蹌地走了幾步,陸湛也站了起來,相同的鼻青臉腫,也相同地欲置對方
於死地今天勢必得有一個人倒下!
兩人同時又掄起拳頭,即將往對方身上招呼去葉蔚湘再也忍不住跑到他們之間∶
“不要再打了!夠了!我不要看到你們打架!”
“蔚湘,走開!”耿雄謙拉住她手;沒有人敢在他打架時介入,連她也不行!
“不許對她大小聲!”陸湛將她格開,迎面打中耿雄謙的臉。
兩人又陷入混戰中——
生平不懂得什么叫憤怒,可是此刻心中洶涌翻騰的委屈與怒意大抵與憤怒相去不
遠了!她不要看他們打架了,她決定回家。
將書包抱在身前,她準備穿過大馬路往公園那邊走去——
不受歡迎的淚水溢滿了頰,她一邊拭,一邊走,不愿回頭看那兩個莫名其妙互門
的男人。男人為什么都要這樣?放她蠢蠢地站在一邊擔心,比那些電視肥皂劇的劇情
更可笑!
低頭哭泣的她沒有察覺到一輛貨柜車正迎著她的面駛過來,她正走在馬路的中間
而不自覺,尖銳的喇叭聲喧囂不已地示警——
“蔚湘,快走開!”
打斗中的兩個男人同時住手,驚恐地大吼,身下也沒有停,沒命地沖了過去。
而她甚至還沒察覺發生了什么事,在一陣暈眩中,兩具男體一前一后撲上她,滾
落到馬路邊的草地上,直滾了好幾圈才止住身形。
抱住她的是耿雄謙,而陸湛則是由身后摟住她與耿雄謙;她安然無恙,他們則傷
痕累累,全身充滿擦傷與碎石草屑。
她哽咽著∶
“對不起┅┅”
陸湛悄悄松了手,但沒有人發現,了然與絕望徹底襲上他心頭。
即使是千鈞一發的時刻,她的意識仍是向著耿雄謙,不是他。蔚湘真真確確不再
是他的人兒了。
那家伙┅┅正緊摟著他心愛的女人,手指抖得劇烈,幾乎瞞不住他在害怕的事實。
他也愛著蔚湘,與他相同深愛著同一位美麗女子。在這一點上,算那小子有點可取,
有一點點配得上她了┅┅但他呢?
低頭看著自己亦是顫抖的雙手,他只能抹上面孔,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脆弱與絕望,
蹣跚直起身軀,獨自先走回家。
他心愛的人兒,如今已不再是他的洋娃娃了,自是不能再由著他自命天神地支使
她生活與喜樂。他早已沒了資格,不退場,又如何?
蔚湘永遠不會愛他。
永——遠——都——不——會!
啐出嘴巴內的血絲,卻見地面上有血、有水┅┅
下雨了嗎?為什么他臉上盡是濕意?
一滴一滴又一滴,直到他拔足狂奔了起來,破碎的水珠飄散在凄凄北風中,終於
咆哮出他的傷痛。
她已不再是他的!
蔚湘——
回到耿雄謙的小套房,為他的傷囗上藥,才發現他肩膀上的傷囗不尋常。
葉蔚湘盯著被穿透的肩膀,屏息地問∶
“這是什么?”
“槍傷。”他沒有隱瞞。
她柳眉深鎖,卻只能沉默以對。他討厭嘮叨,更厭惡事后無濟於事的怨言,即使
他重視的她,也不能仗恃這一點而妄自逾越;何況她向來少言,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憂心的感受留給自己獨嘗便可。
“你該回去了。”他并不想留她太久,以免她對家人無法交代。要不是折服在她
淚水下,他根本不會允許她陪他回家。
“我幫你包好傷就會走。”
他抬頭看天花板,乏善可陳的小屋內,是他僅有的一切,簡直可以說是什么都沒
有,比起那個陸湛,他確實貧乏得可悲。那家伙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并且日后
必會獨自創造出更多財富,也難怪傲成那樣,認為除了他之外,沒人配得起蔚湘。
眼前現下,他什么也提供——那家伙說的該死的對了,而這也令他深思。
腦中翻轉過數回,其實早已有定論。今日前去找她,就是為了告知他即將北上的
事,卻被一場打斗打斷了他原本的目的。
由於他打垮了巨鑼幫,令其它道上的人注意到他,有人要吸收他入組織,有人想
試他身手,更有人想要他好看。他并不想涉入中部的派系太多,因為這里永遠不會是
他的舞臺,而且,他更不會是任何人的手下。
依附幫派發跡,只須五年就可以成為一個大哥,倘若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如果
沒有死在斗毆中,大約也要三十年后才有一片天——這是兩年前孟觀濤給他的評估,
但孟觀濤的笑容奇詭,似乎這么說的目的就是要惹得他去推翻這個見解。
不錯,他不打算用三十年的血汗去建立王國。十年,只要十年他就要成為王者,
但十年間的種種事跡,并不適合她來參與,至少現在不行;他預算五年后可以給她基
本的安定生活。
柔軟的小手輕撫他臉上的傷處,正在涂抹著藥,生怕令他感到疼痛似的,一點力
道也不敢用。
他伸手蓋住她手背,一同在臉上滑動。
“蔚湘,你要等我。”
她看著他,等他說明。
“你還太小,必須升學;我則必須達到某一種程度,可以保護你之時,才能一同
生活,絕不會讓你跟著我涉險,因為你過不來那種生活,我也不允許。你等我,到時
我會向全世界的人宣告你是我的人。”
她點頭。在這種事情上,沒有她反對的馀地,只要他不會丟開她,她全同意。
“我會等你。”反正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是這樣,不必天天膩在一起,然而
感情卻深刻如一。
何況他還有半年才畢業,之后會有怎樣的變遷她不敢輕易去臆想,只能滿足於他
們還有半年單純的日子可以過。也許他畢業后便馬上投入黑道之中與人打打殺殺,但
她依然只能鴕鳥地不讓自己想太多,因為她承受不起。
日后的生活也許不盡然是悲觀的,不是嗎?再過個幾年,當他過膩了拼殺纏斗的
日子,更長大一些,面對了現實社會,他也許會逐漸回頭過著正常人的生活,不會一
心跑黑道,想當那種世界中的人。
人總會長大的,不是嗎?當他們都完成學業,成熟得足以獨立時,就可以攜手共
度一生這是她的幻想,平凡而扎實的生活,每一天都有他的懷抱與笑臉。她不會左右
他的行事方式,卻無法制止自己往美好的一面去期待。
耿雄謙倏地摟緊她,低喃不已∶
“你一定要等我!”
“我會的,我會等你。”她柔柔地一再回應。
他閉上眼,不愿告知更多,包括他即將北上、不告而別,以及未來的數年內徹底
地斷去音訊!
他承擔不起弱點曝光的后果,他絕不會讓對手有機會拿他心愛的女人威脅他。
因此他只能不告而別,完全由她生命中撤離。
她會等他!而且——更會恨他!這個苦果他從現在開始承擔。
五年!如果他沒死,就可以擁她入懷。倘若這是老天愿意給他唯一善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