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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鐵這下也猶豫了,也明白了青麥之前的躊躇,因為他跟著王爺走到現在,眼中所見的除了樹就是雪,好容易看見一道矮墻,一扇門楣,里面卻沒有人家,只有無數墳塋。
這竟然是片墓地!
感情王爺不是來拜訪活人的,是來拜訪死人的。
這么多墳,應該不是張家祖墳,張家祖墳埋在桃花谷的龜巢上方。
板栗看出他的擔憂,輕笑一聲道:“不用擔心。這是我家,本王原先就住在這里。永平七年末,這里燒了一場大火,這山便化為焦土,還燒死了幾十個雇工,張家就把他們都埋在這里。”
魏鐵心里一哆嗦,他想起了火燒大雁山。
似乎有些明白王爺的心情,他不再多問,正容道:“是!屬下就在這里,王爺有事叫一聲,屬下即刻趕去。”
板栗點頭,轉身往墓地行去。
他踏著厚厚的積雪,在一座座墳塋間徜徉,默默地計數,共六十五座墳。
在墳地中央,他發現一塊大石,撣干凈上面的積雪,解下大氅,折疊成幾層墊在大石上,然后坐了下來。
山林被染得瑩白潔凈,靜悄悄的,偶爾聽見一兩聲輕響,那是樹枝撐不住積雪滑落的聲音,還有太陽曬化了積雪,滴滴答答流水聲;遠處山腳下傳來人聲犬吠,充滿生活的氣息,那是活人的世界,這里是死人的世界!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沉入天地間。
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在橡園生活的日子:爬樹掏鳥窩、挖蟬蛹、讀書、習武,和兄弟姊妹們在林間嬉戲……
火起時的驚慌,求生時的拼搏,逃出生天的喜悅,災后的成長……都一一從眼前晃過。
面對這片墳塋。他問心無愧!
但是,另一片大火燒過來,憤怒的、凄慘的嚎叫聲充斥耳鼓,他猛一沉心,堅決將它壓下去,壓入那最深的心底深處,永世不讓它翻身!
深吸一口氣,將思緒拉回來――他剛要想什么來著?
對了,他是想來這里好好想一想,想他對周菡的感情。
根據黃夫子說的。周爺爺明顯不想再跟張家結親,可是又有些猶豫,這其中的關竅在周菡身上。
周菡。是喜歡他的!
而且,很喜歡!
他這次聽小蔥說了當年回清南村征招大夫時,一路上周菡種種表現,再憶起當時在岷州時,她反復叮囑自己不可納青鸞公主為妾的情形。都證實她那時是喜歡黎章的。后來,黎章恢復成張乾,成了她爺爺的徒孫,她又得知自己手上的木雕板栗所隱藏的故事,那是怎樣一種喜悅和期盼?
可是,這期盼被自己給掐斷了。
他忽然心里有些疼。慢慢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最近的一座墳塋。
到底,什么是真愛?
再想起秦淼。心頭波瀾不驚。
這份感情,集親情、友情、愛情于一體,矢志不渝、忠貞不二這樣的詞句不能為它增色,反而會玷辱它的純潔,放飛它才是大智慧。
他若不能用同樣的真心對待周菡。便不配求這門親!
再閉上眼睛,與周菡的種種牽絆漸次浮現心頭:
在渝州路上巧遇。雖未見其人,卻有木雕相連;岷州再遇,她力勸自己不要納青鸞公主為妾,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后來她搖身一變,成了周爺爺的孫女,讓他大吃一驚;戰事結束,他也搖身一變,從黎章恢復成張乾,成了她爺爺的徒孫,只怕她當時也大吃一驚;這還沒結束,后來又得知她就是自己在渝州路上碰見的那儒生的女兒,還撿了自己的木雕;在他被人陷害、差點身敗名裂時,又是她碰巧救了他……
他越想越心驚、心動:在這樣一個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憑藉的社會風俗里,他們之間的牽絆,已經可以稱之為“奇緣”了。
這樣一份情緣,卻因為他當時深陷國事、家事和心事中,而一再忽視,若是這次錯過,他只怕真的只能找個女人生孩子了――再不要奢望什么真愛真情!
他要如何才能娶到周菡呢?
以眼前情勢論,周爺爺不知他的心意,顯然更中意王窮。王窮,也的確配得起周菡。
他慢慢沉下心,陷入空靈境界。
這里是清南村。在這片鄉野,他能深切地體會幸福的真意;那些平凡的夫妻,平凡的生活,無不蘊含真情,沒有被名利滲透的真情!
真情,意味著傾心守護!
就像他爹對他娘一樣,守護一生!
當年老宅起火時,他們這樁簡單的婚姻爆出非凡光彩,絕不輸給葫蘆哥哥和秦淼之間的真情。
他就要向周爺爺、向周菡展示自己的真情,而不是跟王窮比能力才華,更不能比權勢和地位。
想畢,他猛然睜開眼睛,起身拾起大氅,大步走出墓園。
墓園門口,魏鐵正轉圈子。他好一會沒聽見里面有動靜,心里著急,不知該不該進去找王爺,又怕打擾了王爺清靜。
忽見王爺出來了,大喜,也不出聲,忙跟著他下山。
等回到桃花谷,板栗立即去見爹娘。
張槐正忙著跟劉黑皮商議擺酒請客的事,鄭氏則被一堆親戚圍著,板栗納悶:不到半上午,就來了這么多客人?
鄭氏聽見兒子回來,歉意地對客人告罪一聲,命丫頭帶她們去老太太那里,自己脫身出來,叫板栗上二樓,細問詳情。
接著張槐也來了。
板栗將詳情都說了。
鄭氏聽了蹙眉道:“這么說,夫子是想把周姑娘許給王少爺了。不過他知道周姑娘的心思,不敢貿然決定,還想看看你的表現再說。”
板栗丟給娘一個贊同的眼光,道:“就是這樣!”
張槐也蹙眉,道:“那咱們怎么辦?難不成你要跟王窮比一場?比啥哩?”
鄭氏微微一笑道:“若說別的,我還真不知該怎么辦。但說到這個,我還真有主意。”
不知為什么,張槐聽了這話,看著妻子一個勁地笑。
板栗則拍手道:“娘,你什么時候沒主意過?我從沒覺得。我就知道娘有主意,所以我趕緊跑回來跟娘討主意了。”
鄭氏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吹噓,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是覺得,凡事因人而異。對夫子,必須動之以情,比什么都沒用,因為咱們老底他都清楚。還有,這動情也要盡量實話實說,而不能耍任何手段,或者說,就算用計謀,也要用陽謀……”
板栗聽了這話,揚臉看著樓頂笑。
鄭氏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問道:“你笑啥?娘說得不對?”
板栗急忙搖頭道:“沒有!娘說得對極了!兒子就是覺得:咱們真不愧是母子……”見張槐朝自己瞪眼,又加上一句,“爹肯定也是這么想的。咱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鄭氏嗤地一聲笑了。
張槐橫了兒子一眼,道:“你就貧嘴吧!還不快說,咱們好準備。再晚了,夫子以為你沒誠心,說不定就答應王家了。”
鄭氏也奇道:“你說給我聽聽,看咱們母子是不是一個主意。”
板栗笑道:“肯定是一個主意。”
他便將自己剛才想的跟爹娘說了。
張槐點頭道:“這主意好。讓周姑娘自己拿主意,撇開夫子,還不顯失禮。她若是對你還有情分,見你這樣,自然會應下親事;若是對你沒了情分……”
板栗忙搖頭道:“周姑娘若是對我沒有情義,夫子早答應王家,拒絕張家了,也不用等到現在了。”
這也是他最為感動的。
周菡,在期盼他的真心,而不是像兩年前那樣漠視她。
他可不能讓她失望,要用盡全部心神,來爭取這樁親事。
鄭氏也點頭,又笑道:“最妙的是,咱們把這段美麗的情緣演示出來,結局卻讓周家來決定,含蓄又尊重。不過板栗,這出戲可不能隨意編了,須得請高手才成,不然不能登大雅之堂。”
板栗笑道:“兒子早想好了,這事找田夫子幫忙。”
鄭氏和張槐聽了都點頭,田夫子在詩詞曲賦方面的造詣極高,請他幫忙自然妥貼。
當下,夫妻父子商議妥當后,立即分頭忙碌起來。此后三天,板栗都埋首三進院內,先請來了青山書院山長田夫子,后又傳進一班戲子,晝夜忙碌,不許閑人靠近,也不知都忙些什么。
聽見院內傳出笙簫琴音和唱曲聲,惹得幾個小兄弟心癢癢的,都說大哥躲著聽戲,不帶他們,被鄭氏說了一頓,才跑了。
這期間,張家進進出出,許多親戚上門,且都帶著閨女,無不打扮得花枝招展。鄭氏一心只顧板栗的親事,也未留心這些。
這日晚間,張大栓老兩口親自來到二院,將張槐和鄭氏叫到跟前,說是有事商量,還把丫頭支了出去。
鄭氏見公婆鄭重其事地來,心下詫異,一邊讓他們坐,一邊問道:“爹,娘,咋過來了?有事叫我們進去問唄。”
張老太太親熱地拉她在身邊坐下,道:“后面許多人,你舅母她們都在,娘有些個話不好當著她們說的。”
鄭氏抿嘴笑道:“娘有啥事,還要背著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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