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撰派其長子裴詔前往京城請裴識,陳浩明知此后定會招到裴識的阻撓,卻仍舊未加阻攔,實則也是有意為之。須知裴家雖然勢大,然其中最為重要的人物當屬裴識。此人位居晉國公,又是戶部尚書歸于崔氏一黨,實乃裴家的中流砥柱。
裴家在東都根深已久,若東都發生大事裴識不會不知。屆時裴識近在天子腳下,便可利用崔氏之勢力上奏李忱,彈劾陳浩妄用私權。如此一來不論彈劾的事情是否為真,延遲審理裴家的案件的效果想必是達到了。
這樣一來陳浩不能有效的打壓裴家,那陳浩所要實施的政令便會受到很大的阻礙。屆時當崔黨知曉陳浩有意實施均田制,定會橫加阻攔給予破壞。因為陳浩知道,他已經被崔黨列入了黑名單,原因在于他救治了雍王李渼。李渼是對太子最大的威脅,作為忠于太子的崔黨自然不會放過陳浩。
因此陳浩覺得,與其留著裴識在京城影響自己,不如將這個裴識引到洛陽來。待裴識到了他的管轄之地,一切也就由不得裴識了。如此一來既可以有效的打壓裴家,又可以將所要實施的政令得以保密。東都并不是崔黨的勢力范圍,因此除了裴家作為崔黨耳目之外,再也沒有能夠動用的勢力。這應歸咎于覆滅的盧黨,當初盧黨興盛之時,這里便是盧黨的勢力范圍,前任東都留守便是盧氏子弟盧輝。
陳浩只要將裴識引到洛陽,那么短期內京城崔黨是不會對他采取對策。而如今陳浩需要的就是時間,因此他將裴氏兄弟推到了雍王那里。有雍王李渼出面,二人一時半會是離開不了長樂宮。
方楓聽了陳浩的分析,這才明白陳浩早在之前便已經考慮到了這一步,對于陳浩的遠見深表佩服。而陳浩此刻卻是面帶愧疚的看向方楓:“對不起六弟,因為為兄的緣由,今后你的仕途注定諸多坎坷……”
而方楓卻是灑脫一笑:“兄長不必如此,若方某是那趨吉避禍之人,當初又豈會在長安大街之上,三拜瘋癲的兄長為師?”
說到這里陳浩仿佛想到了當年的那一幕情景,隨后二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東都皇宮長樂宮的偏殿廂房內,裴撰與裴識兩兄弟在商討著對策。雖然裴識是裴撰的四弟,但是他對于兄長裴撰的訓斥是毫不顧忌。起初他還不知雍王為何召見他們,當二人來到長樂宮之后,裴識才意識到自己著了陳浩的道了。
進入長樂宮雍王李渼并沒有傳見二人,而是讓二人在偏殿休息,房外駐扎兵士美其名曰給予保護,連裴識帶來的隨從也被關押了起來。房間內裴識不停的來回踱著步臉色甚是憂郁,一旁的裴撰坐在一旁有些忐忑不安。
“四弟,這可如何是好?”裴撰擔憂之色寫滿了臉上,如今他已經慌神沒了主見。
裴識停住腳步沒好氣的說:“大哥,你真是老來糊涂啊,我裴家不說家財萬貫但也富足有余,你又何必……咳!當今圣上自登基以來,對鹽、鐵尤為看重,故而對犯法之人也是給予嚴懲,如今大哥你……”說道最后裴識實在是說不下去,憤恨的一甩衣袖坐在了一旁。
對于裴識的責備裴撰也未放在心上,而是深深的后悔之色。最后才向裴識講述了,他因何做了這件晚節不保的事情……
六年前裴撰的這個小兒子裴調,才剛過而冠之間不久。因為貪圖城西豆腐坊的劉氏姿色,竟然失手將劉氏丈夫武湯打死。其后劉氏欲要尋裴調索命,最后也被裴調掐死。
一連兩條命案自然轟動了整個洛陽城,當時的東都留守正是盧輝。裴家是崔黨的勢力,盧輝自然不會放過打擊的機會,勢要將此案審理清晰。
雖然裴調此人生性玩世不恭,然而裴撰對于這個晚年得到的小兒子,可謂是過于溺愛至極。因此對于兩尸的命案,他是無論如何也要保下裴調。
然而崔、盧兩黨勢同水火,洛陽是盧黨的勢力范圍,而裴家根植于洛陽猶如一枚釘子嵌在了其中。因此盧輝一直視洛陽裴家為眼中釘肉中刺,又豈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雙方針鋒相對之下,貪財的盧輝提出了一個妥協的條件:除非裴家送交巨額錢財,才可保住裴調性命。然而裴家雖然殷實富足,但一次性湊齊巨額錢財也絕非易事。
為了救裴調,裴撰可謂是傾盡家資終于填飽了盧輝的胃口。這也是為何留守府極盡奢華的原因,想必盧輝為了舒適,在留守府下了不少本錢。
待此事揭過之后裴家面臨著崩潰的邊緣,又因為田產失收商鋪虧本,更是入不敷出雪上加霜。最后是裴調私下里結識了鹽梟,并且初次便盈利豐厚。
起初當裴撰知曉此事時,是極為反對這種有違王法之事。然而在裴調的百般勸解之下,又因裴家當時確實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因此裴撰在百般無奈之下便同意了此事。最后一發不可收拾,便成了今日的結果……
此中經過裴識聽罷之后不禁唏噓短嘆,不曾想這其中竟然有著如此曲折的緣由。此刻他倒是對裴撰這位兄長頗為同情,他知道即便當年將此事告知于他,也是愛莫能助無可奈何。六年前的他還只不過是戶部侍郎,在崔黨之中豈有說話的權利……
“四弟,那陳浩一口咬住為兄不放,如今該如何是好?”裴撰頗為焦愁的問道。
裴識對此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后沉吟片刻這才道:“陳浩此人真是讓愚弟捉摸不透,如今我兄弟二人困在這里,想要有何舉動也是枉然。果然是步步算計,想必他是擔憂愚弟將這洛陽消息傳至京城……”
“那就無計可施,任由他將為兄定案不成?”裴撰急則生亂的問道。
裴識搖了搖頭道:“不,那陳浩不會將大哥你如何?否則也不會將此案隔日再審……”
此刻裴撰也漸漸的將情緒平穩下來,聽了裴識的分析他頓時明白了陳浩的用意,這是在給他們商議的時間。隨后裴撰一拍大腿憤恨道:“原來此人終究是為了我裴家千畝良田……”
“即便此刻知曉他的用意,我們也無可奈何,只得乖乖的將千畝良田讓與他……”裴識說道這里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對于陳浩劍走偏鋒的這一招也是著實的佩服。
裴撰卻是心有不甘的怒哼道:“莫非我裴家要輕易的任由他擺布不成?”
對于兄長的心情他很是理解,于是反問道:“那大哥依你之見,那陳浩會任由我等擺布嗎?如今他掌握您的罪證,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追究起來,非但是兄長您難逃其責,即便詔兒,文兒,武兒也難逃其罪……”
“然此事與他們無關……”裴撰一聽這事牽連甚廣,不禁有些驚慌失措。
“何人為證?我裴家雖然歸于崔黨,這些年受到不少庇護。然而如今圣上有意打壓崔黨,陳浩手上的證據正好可以大做文章,屆時恐會一發不可收拾,根據這些年大哥您私販鹽量,恐怕……”
“這……”裴撰被裴識這一番話說的是驚愕不輕,這時他才意思到此事的嚴重性。
裴撰這時輕拍桌案而起,獨自嘆道:“若是愚弟未至洛陽,在京城也可率先奏本,屆時只要此案暫緩,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然而此刻你我皆困于此地,況且他陳浩又是御封的巡察使,此刻已經木已成舟回天乏術……”
對于陳浩將此事做的恰到火候,裴識也是由衷的欽佩。若是陳浩在他未至洛陽之時將此案勘破,他也可在京城周轉將此事按下,畢竟如今他是崔黨的中堅力量,崔黨不會置之不理,到那時案情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若是陳浩在他未離京之時,未有案情牽連裴家,他也不會日夜兼程的來到洛陽。之后也不會被困在洛陽,絲毫消息也傳遞不出。以雍王之名將他扣押在此地,這種手段可謂高明之極。即便日后他裴識追究起來,也不能把陳浩如何。因為畢竟是雍王相邀,期間未做武力相逼……
如今非但不能將陳浩在洛陽的舉動告知閣老,就連他裴家之事業是無能為力。想到這里裴識不禁思量,難道他真的老了嗎?竟然這般輕易著了陳浩道。
三日后陳浩前來探望裴氏兄弟,詢問二位考慮的結果。面對毫無還手之力的強壓,裴撰只能選擇妥協。但是裴撰要求釋放裴調,以作為談判的條件。
而陳浩卻是一口否決,如裴調這等越貨殺人之徒他若是釋放,往后又豈能在東都立足?陳浩最后的底線是,免去裴撰的兩個孫子裴文裴武的罪責。
見陳浩態度如此強硬,裴撰也是無奈的接受了這個可悲的結果。之后將千畝良田的地契轉交予陳浩,此事終于有了一個結果……
或許有人覺得,若是六年前裴撰不救裴調,也不會傾盡家財,也不會私販私鹽,最后也不至于賠上千畝良田。最為可悲的是,周轉六年仍舊不能挽回裴調的生命……值與不值,是錯是對,要因人而論,或許眾說紛紜,但是在裴撰心中又是作何感想呢?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