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渼看著眾人群情激奮,心中也是憤怒異常,對于陳浩這種目無法紀的行為很是不滿。然而讓他準備下旨捉拿陳浩問罪之時,卻發現在群臣彈劾之聲此起彼伏中,唯獨魏謨與令狐绹二人沉默不語,仿若置身事外充耳不聞。
一見二人如此篤定,李渼更是恨的牙癢癢,心道你二位可是當朝宰輔,這陳浩如此目無君臣之念,你二人竟然不予理會,難道這是讓其縱容不成?李渼打眼看了一眼令狐绹,心道你不是一向喜歡彈劾陳浩嗎,怎么如今改性子了?又瞧了瞧魏謨,你身兼諫議大夫之職,不是一向諍言直諫嗎,怎么這個時候成啞巴了?
想到這里,于是便冷聲道:“魏愛卿,對于此事難道你就沒有話說嗎?”
皇帝開口說話,群臣自然個個閉口不言,大殿上一瞬間便的安靜了下來。卻見魏謨手持笏板移步殿中,神情自若躬身一禮道:“圣上想讓老臣說些什么?”
額……
魏謨的這一問倒是李渼頗覺不悅,心道這說的是什么話,以往你諍言直諫何曾跟朕商量過?于是便不悅道:“愛卿,陳浩如此膽大妄為抗旨不遵,朕想聽聽愛卿的意見,該如何懲處!”
“那圣上可曾考慮過三件事?”
“哦?哪三件事?”李渼此刻倒是疑惑了,這懲辦陳浩又何來多出三件事。
魏謨不慌不忙撫捋花白的胡須,繼而鄭重道:“第一,圣上問罪于定北侯不無不可,然不知圣上將來該派何人應對當今戰事?”
“這……”魏謨的話讓盛怒的李渼猶豫了,雖然他對陳浩此舉很是惱火,但不得不說如今戰事也只有依靠陳浩出山。
盧匡一聽這話可就不樂意了,于是橫眉冷對道:“魏大人此言太過吹捧,像是我大唐沒了陳浩就無法退敵了?即便當真如此,這等大逆不道之人朝廷予以縱容不理,這又將朝廷法制置于何處,圣上天威至于何地?”
眾人頻頻點頭,對于盧匡的說辭很是認可,就連李渼此刻也是覺得理應如此。當初陳浩私闖禁宮就以已經讓他顏面無存,如今又是公然辱刑于傳旨天使,他覺得陳浩這是在得寸進尺恃寵而驕,因此對于此事絕對不能姑息。
魏謨似乎毫不在意眾人的議論,而是依舊神情平淡的接著道:“第二,圣上乃是天子自有乾綱獨斷之權,然圣上覺得在這危難之際,派一名小小宮中太監傳旨,是否有違待賢之道?賞、罰、遷、貶乃是圣上之意老臣不敢妄言對與錯,但圣上既然有意傳召定北侯回朝,為的便是整肅亂賊以復大唐清平!如今讓一個小小的太監前去傳旨,老臣是否可以認為,大唐社稷在圣上的心中,也是就如此不甚重要?”
“大膽魏謨,竟敢如此口無遮攔詆毀圣上,你可知罪!”王博坤面如寒霜的出言斥責道。
“怎么,王御史,難道老夫說的不對!?”魏某橫眉一瞥,繼而冷言以對道。
“你……”王博坤懶得與這個老刺頭口角,于是手持笏板向李渼稟道:“圣上,魏大人……”
“好了,王愛卿你暫先退下!”王博坤正要出口彈劾魏謨,卻被李渼打斷了他的話,隨后李渼陰寒著臉,喜怒難定的看著魏謨,旋即沉聲問:“那第三件事是什么?”
對于李渼此刻的神情,魏謨早已習以為常了,于是不急不慢道:“定北侯行事向來頗有分寸,又豈會無故私刑于傳旨天使,圣上僅憑一面之詞就斷定定北侯有不臣之心,是否有些過于武斷?也是否有些不公?”
魏謨的最后這幾乎話,讓陰沉著臉的李渼也靜下來心來,方才也是情緒所染才會憑主觀論事。如今經魏謨這一提醒,李渼也覺得頗有道理,于是點了點頭道:“魏愛卿言之有理,那此事就交由魏愛卿處理!”
“圣上,不必了!老臣這里有太和縣縣令溫庭筠的奏章,上面詳述了此中經過。傳旨天使王得利囂張跋扈,竟然當眾調戲定北侯表妹魚幼薇,并且揚言將魚幼薇納為妾室……”魏謨不急不緩,從袖中抽出一份奏章面呈李渼。
王德忠神情凝重的走下玉階去接奏章,在往回走的半道上聽聞魏謨的陳詞,頓時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再爬起的時候已是滿頭大汗,神色惶恐甚是不安。心道這一下可是捅到馬蜂窩了,你這兔崽子惹誰不好偏偏要惹那個煞星。
魏謨此言一經說出,頓時整個朝堂又一次炸開了鍋。再反觀跪倒在地的王得利,更是臉色大變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本想著以最快的速度回京將陳浩給告下,以為可以先聲奪人占得先機,可誰料到太和縣的書信竟然早他一步進入京城。
李渼聽了魏謨德講述也是神情驚愕不已,于是打開溫庭筠的那份奏章,仔仔細細的閱覽一遍。當看到最后李渼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這實在是有辱天子顏面。傳旨官之所以稱之為天使,那就是天子的使者。一個使者竟然做出這等齷蹉之事,這讓天下百姓又如何看待這個朝廷。
一雙大手狠狠地砸在龍書案上,震得桌案上筆墨紙硯晃動不已。青筋突起的李渼,冷冷的看著瑟瑟發抖的王得利,過了半天才咬牙切齒道:“好你個狗奴才,是誰給你的膽子私養妻妾?是誰給你的膽子強搶民女?是誰!?”
連番發問已讓王得利嚇得是魂歸天外,不停地磕頭祈求饒恕:“求萬歲饒命!求萬歲饒命……”
噗通!
一旁的王德忠也慌忙跪地,滿臉漲紅的泣聲道:“都是老奴管教無方,老奴有罪!求圣上開天恩!”
“哼!”李渼冷哼一聲之后,就再也沒有說話。本想將這王得利推出去斬了以儆效尤,但是見王德忠如此凄苦求情頓時心就軟了下來,畢竟眼前這位蒼顏白發的老人,他還是有些感情的。
整個大殿上靜悄悄的,群臣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么。盧匡憤憤不已的退回了朝列,而王博坤也是余火未平的輕哼一聲,轉身退了下去。
這時久久未有言語的令狐绹,卻出列上稟道:“圣上,既然事情依已然明了,依照律法王得利身兼三宗大罪!其一,身為宦官未有寸許功勛便私養妻妾,其罪當斬!其二,假借圣上天威草菅人命,其罪當斬!其三:身犯重罪不知悔改仍舊惡人先告狀,以此誣陷忠良險些置圣上于不明!其罪當斬!”
令狐绹侃侃而談數落著王得利的罪責,猶如在無形的挖著王得利的心。聽了令狐绹的三宗大罪,王得利嚇得顧不上周身的疼痛,就這樣驚嚇過度當場昏了過去。而王德忠則低著頭狠狠地瞪著了令狐绹一眼,眼中盡顯怨毒之色。
南衙北司的爭斗由來已久,外廷官僚勢力和內廷宦官集團,爭奪權力的斗爭就一直未有停歇過。所謂南衙,指位于宮城南的以宰相為首的政府機構,北司,指宮禁以北宦官所在的內侍省。南衙有十六衛,以此佐衛京城安危之用。而北司也不遑多讓,北司十軍保衛皇城的勢力也不容小覷。
直到宣宗一朝乃至李渼登基,宦官的勢力得以打壓,北司已經有了消頹之勢。但是宦官與以宰輔為首的外廷官員,仍舊有著不可融合的矛盾。這種矛盾雖然已經漸漸平和,但是朝中卻有一人除外!那就是三宰輔之一令狐绹。
令狐绹對于內侍宦官的痛恨可謂由來已久,當年宣宗在位之時,曾詢問令狐绹該如何整治宦官一事,令狐绹給出的的計策是:有罪必究,有缺不補,待其自然消耗,以至于盡。這項策略相對于其他宰輔而言,算是攻擊力度最小的計策。
這與令狐绹處事圓滑脫離不了干系,當年他新入宰輔班列只求兩不得罪。然而他的這份兩不得罪的想法卻沒能得以實現。之后令狐绹的這份奏章被宦官發覺,從而此計非但難以奏效,反面加劇了南衙北司的矛盾勢成水火。而令狐绹作為事件的導火索,自然成了北司宦官們的討伐對象。
而如今這千載難逢的報復機會,他令狐绹又豈能輕易放過……
三宗大罪令狐绹說的是句句在理,即便李渼想有意偏袒也不好直言開口。于是尷尬了半天,李渼這才有些無奈道:“令狐愛卿身為刑部尚書,所言可謂句句在理。不過你看這王得利也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如留他一命將其逐出宮去,愛卿以為如何?”
李渼的話音剛落,魏謨卻突然開口道:“圣上,老臣這里有一封定北侯給圣上的書信,請圣上御覽!”
“哦?呈上來!”陳浩能主動給他寫信,倒是讓李渼頗感意外。而當李渼打開那一封書信時,李渼的臉色卻是陡然數變,李渼緊緊地將書信撰在手心不停地揉捏,最后用極度陰沉的聲音道:“就依令狐愛卿諫言,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