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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一個很簡單的詞。
但是距離林翔。卻顯得非常遙遠。
他沒有家,沒有親人。從記事的時候起,印象里最深刻的記憶,就是舊時代的孤兒院。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談談。”
沉默了一會兒,林翔拿過桌上的杯子,把里面剩余的酒倒出大半,只留下僅夠蓋住杯底的一點兒。他抽出別在軍靴上的匕首,用鋒利的刀尖從左手無名指上輕輕劃過在微弱的燭火映照下,從指尖滲出的那滴暗紅液體表面,閃爍出令人沉醉的鮮艷光澤。它順著光滑的皮膚,慢慢滑落到擺在正下方的闊口玻璃杯里,像狂野的精靈一樣釋放開來。瞬間,把透明的酒液浸滲成為一片瑰麗的柔紅。
王彪瞪著眼睛,默默地望著這一幕。他喝了很多白蘭地,意識已經有些模糊,思維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喝了它————”林翔把杯子推到他的面前,柔和舒緩的聲音,在只有兩個人的大屋子里回蕩著。
粗豪的疤臉男笑了笑,毫不遲疑地端起杯子。
“難道你不想問問,我給你喝的是什么嗎?”就在杯沿與嘴唇即將接觸的一剎那。林翔突然說道。
王彪舉起杯子把里面所有的液體一飲而盡,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還記得剛才我叫你什么嗎?兄弟你應該明白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思。我可以懷疑任何人,卻不會懷疑自己的兄弟————”
他的話平淡無奇,沒有抑揚頓挫的語音節奏,其間還攙雜著濃烈無比的酒氣。說完這句話后,疤臉男一頭歪倒在桌子上,酣聲如雷。
拿起還有酒的瓶子,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望著搖晃燭火在透明酒液里映照出的投影,林翔開心而感慨地笑了。
清晨,太陽照常升起。
一輛卡車正沿著崎嶇不平的道路,緩慢地朝東北方向駛去。在蒼茫的荒野中,它就象是潛行的螞蟻,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車身許多地方已經露出暗紅色的鐵銹。中間凹下一塊的引擎蓋上,留著幾道隨時可能斷開的清晰裂痕。老舊的橡膠輪胎有氣無力地滾壓在布滿石子兒的路面上,劇烈的震動使并不緊密的車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仿佛隨時可能在發動機粗重的喘息聲中,散裂成無數的零件。
身穿黑色戰斗服的勒斯坐在駕駛室里,充滿期望和略帶焦急的目光,仔細地觀察著出現在視線范圍內的所有景物。
除了司機,車廂里還坐著八名全副武裝的“暴狼”雇傭兵。他們當中實力最高的僅為四級強化異能。雖然不是自己團長的對手,卻比那些在荒野上流浪的人要強得多。
費迪南德公司很有錢,但這并不意味著“暴狼”傭兵團同樣財大氣粗。勒斯掌握的這支中型武裝只是公司下屬的一個分支機構。這輛舊得快要爛掉的卡車,還有車上的士兵,是他職權范圍內可以調動的最大力量。
穿著一套暗灰色帶淡藍花邊的家居套裝的瑪特梁娜,坐在駕駛室最右邊的座位上,拼命睜大兩只被粥紋和眼屎包裹的渾濁眼球,貪婪而緊張地張望著窗外。倒不是她主動想要拋棄那件爛得不成樣子的傳家寶衣。而是勒斯覺得————一個女人,即便是一個性/器官癟縮得無法施展出任何魅力的老婦,也不應該成天晃蕩著臟兮兮的乳/房,穿著比熱褲還短加上中間沒有連邊的性感布料,沖著所有看見她的男人不加掩飾的撅起屁股。
雖然這個世界的衣服很貴,勒斯還是從“暴狼”傭兵團的倉庫里拿出一套厚長的衣服,讓瑪特梁娜把她自己包得嚴嚴實實。
可是,從這套還算干凈的衣服底下,仍然散發出一股令人惡心的腥騷體臭。
洗澡,是一種非常奢侈的舉動。
“烈焰城”的凈水處理系統只能勉強滿足居民們日常飲用所需。特殊情況下,也會分出一部分水量供應沐浴。只有公司上級部門主管下來視查的時候,勒斯才會下令開啟浴室。在“烈焰城”,每一滴干凈的水,都要用錢來換取。三分鐘沐浴的水量,至少要消耗五百費迪南德元。除了閑得沒事干的雇傭兵,或者腰包漲得實在難受的大富翁,腦子正常的人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奢侈瘋狂的舉動。
在辦公室的時候,勒斯并不相信瑪特梁娜所謂甜水之地的說法。他只是覺得,這是一個生活無著,需要一口面包填填肚子使自己不至于餓死的可憐老人。但是,當這個骯臟透頂的老婦。從爛得不能再爛的衣服底下拿出一件東西的時候,勒斯開始相信她沒有說謊。
那是一株顏色青綠的植物。因為脫水,略呈尖卵形的葉片已經有些焉癟,在莖桿的最下端,長著一條足有二指來粗的白色肥大根莖。
為了延續生命,這個時代的植物和人一樣,被惡劣的環境逼迫著改變固有的進化方向。它們的根部堅硬,根系發達到足以用可怕來形容的程度。比發絲還要密集的根須,像鋼針一樣插進土壤最深的地方。只有這樣,才能勉強可以吸取到維持生存必不可少的水份。
瑪特梁娜拿出的植物根莖很短,也很完整。這意味著,挖出這株植物的地方有充足的水源,它距離地表非常接近。只有在輻射程度輕微的水份滋潤下,才能生長出綠色的枝葉和白色的根莖。
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在刺眼的陽光照射下,西面的山脈曲線逐漸變得平緩,山峰和凸出的巖石漸漸隱沒,丘陵與平川交錯的地形慢慢出現在視線當中。
在一片長滿綠色矮莖灌木的沙石地面上,轟轟的馬達聲在一次刺耳的金屬斷裂聲后戛然而止。勒斯從駕駛室里跳了下來,隨手拈起一朵在灌木枝梢尖開放的紫白色小花,仔細地端詳著。
這是一種被流民們稱之為“紫花菜”的植物。它的生長期很長,葉片和桿莖可以成為日常食物中不足的補充部分。最重要的是,它的出現,往往意味著附近會有干凈的水。
隨著勒斯一同跳下卡車的還有八名戰士。他們的塊頭都夠足,表情也夠剽悍。這些人顯然都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么。不需要吩咐,傭兵們紛紛從背包里取出隨身攜帶的工兵鏟和各種器具。很快,在地面逐漸堆高的沙石土塊旁邊,出現了一個兩米多深的大坑。
一個身材比旁人稍微瘦小的傭兵,從器械箱里拿出一只玻璃試管,放進少許從坑壁邊緣取下的濕泥。添加進大約管內容量三分之一左右的檢驗試劑。隨著混合著泥土的溶液在搖晃中逐漸變得均勻,他那雙嚴謹又略帶期盼的眼睛里,也爆發出充滿驚喜的目光。
“嘿!竟然是三極標準。頭兒,這里的水質量高得驚人。如果再往下挖深一些,水質完全可以達到甚至超過四級標準————”
所有傭兵都開始興奮起來。按照飲用水當中輻射含量的多少,它們被分為五個不同標準的等級。一級水的輻射量最高,它能夠解渴,卻不能長期飲用。否則,將會導致身體產生一系列無法預知的變異。五級水最干凈,但是凈化所需要消耗的能量和資源也高得可怕。通常只有那些身據高位的大人物才有資格享受。
“烈焰城”的凈化系統只能供應二級標準的飲用水。即便是這種勉強達到人類正常生理接受程度的輻射水,產生的經濟效益已經足夠維持這個中型據點。
勒斯站在一塊巨大的巖石上,舉著戰術望遠鏡久久遙望著遠方。從他所在角度放眼望去,周圍十數公里遠的景物可以盡收眼底。
傭兵們異常興奮的情緒,對他沒有絲毫影響。勒斯臉上仍舊保持著刻板和謹慎,他默默注視著鏡頭里隱月鎮清晰可辨的警戒塔尖。過了很久,才把望遠鏡緩緩放下,以中年人特有的沉穩語調慢慢說道:“收隊。”
盡管有些詫異,傭兵們卻沒有作出違逆或者抗拒之類的舉動。他們帶著臉上疑惑和不解的表情,像來時一樣順序爬進車廂。很快,伴隨著粗重的引擎轟鳴聲,搖晃的卡車又重新出現在返程的路上。
坐在顛簸不定的駕駛室里,面色陰沉的勒斯一言不發。
他很清楚,在荒野上發現一股純凈度高達三極以上的水源意味著什么。
費迪南德總公司絕對不會放過這種天然資源。這里地處荒涼。鄰近的索斯比亞和其它機構肯定也會聞風而至。用不了多久,平靜的荒野上,就會增添一具具戰死者的尸體。
如果只是一股二級標準,或者埋藏度很深,必須利用大型工程機械才能進行開發的水源,勒斯會毫不猶豫地把這一發現占為己有,并且在這里嘗試著建立一個相當規模的聚居地。以此作為自己在公司內部晉升的功績。
位于幾大勢力交界區域的三極天然水源這簡直就是戰爭和混亂的開始。勒斯甚至有些懷疑,瑪特梁娜這個遍身散發著惡臭的老婦人,會不會抱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把這個可怕的秘密公諸于眾。
勒斯打定主意,無論這片荒野未來會產生什么樣的變化。自己絕對不會牽涉其中。至于戰爭和所謂利益,那是大人物們應該考慮的事情。
望著手里依然鮮艷的紫白色花朵,勒斯不禁暗自嘆息著搖了搖頭。
明年,這些漂亮的小花會開的更加鮮艷。即將出現在荒野上的戰死者尸體,會成為供養它們生長的最好肥料。
隱月鎮后山,剛剛成為父親不久的王彪,站在距離采石場不遠的空地上,望著正前方不遠處一塊高厚程度超過兩米的巨大巖石。眼睛里滿是異樣的亢奮和躍躍欲試。
他高大魁梧的身體如同山脈般厚重。寬厚的胸背表面,糾結的肌肉像鋼鐵一樣堅硬。粗糙的皮膚根本壓制不住下面肌肉的紋理。遠遠看去,就像是有許多蚯蚓正在密集爬動著。他握緊雙拳,盤繞在肌肉表面的血管也隨之膨脹粗大了少許。加上那條像蜈蚣一樣占據面部的猙獰疤痕,整個人就像是傳說中才會存在的食人巨魔。
突然,他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全身發力,如一顆炮彈般彈射過來。落足處的地面已在巨大的蹬力下寸寸龜裂,轟然揮出的巨拳正中巖石核心。一陣摧枯拉朽的斷裂聲中,堅硬龐大的石塊竟已被他一拳擊得粉碎,仿佛被定向引爆的堤壩一樣,瞬間崩塌成無數核桃大小的碎石,在平整的地面上堆積成散裂的凸起。
王彪呆呆地站在散碎的石塊中央,激揚的粉塵被赤/裸/上身表面滲出的汗水沾黏著,形成一層灰白色的薄膜。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臉上滿是駭然的表情:“這,這是我自己的力量?”
“確切地說,應該是二星寄生士的身體標準,三星級別以上的力量。”站在一邊旁觀的林翔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可是在疤臉男本人聽來,卻如同驚濤駭浪。
“寄生士?那是什么?”
“是比進化人或者強化人更加高級的存在。超越九級進化頂點之后的強力人物,就是寄生士。”林翔的聲音像往常一樣平靜柔和,仿佛舊時代教師在課堂上解答小學生的疑問。
“我,我是寄生士?”
王彪怔了一怔,旋即很快反應過來,恍然道:“那個,你昨天給我喝的”
“我也是寄生士。我的血,可以把普通人改造成強大的進化生命體。”
林翔漫步走上前來,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石在手里掂了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的進化特長是力量。難怪可以突破基本階段,躍升成為二星階級。”
王彪拍了拍肩膀上的灰,渾濁和深沉的眼睛里,有種與他豪爽性格不相匹配的凝重:“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這個是你的秘密。”
“因為”林翔似乎不太愿意說出來。猶豫片刻,他還是輕輕地說道:“因為我相信,你會和我共同保守這個秘密。”
疤臉男的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猛然觸動了一下。不等他完全想好應該如何回答,林翔已經補充了一句:“你說過,我們是兄弟。”
兄弟?
兄弟!
王彪喃喃著站直了身子,魁梧的身軀表面充滿了爆炸性的塊狀肌肉。此刻,臉上的傷疤絲毫沒有讓人覺得他的恐懼。反倒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從這個高大男子內心深處釋放出來的堅定和威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仰天發出一聲興奮狂放的長號。聲音直上天空,在熾熱耀眼的陽光下徘徊往復,久久不散。
這個世界,有很多人。
有好人。
有壞人。
也有無數貪婪的人。
林翔不想看見隱月鎮被毀滅。他必須盡最大努力,保護這個充滿平和氣息的小鎮。
他只能選擇那些百分之百能夠相信的人,用自己的血,把他們改造成為強大的寄生士。
疤臉男是他來到這個全新世界的第二個純血改造對象。也許是因為新生代人類自身擁有的某種特質,或者是由于輻射對人類基因產生的結果,擁有進化異能的王彪一躍變成了擁有二星實力的寄生士。尤其是力量方面的特長,更是突破了三星標準。
隱月鎮還需要更多,更強大的戰士。
這需要時間。
只有時間,才能驗證人類內心深處的善惡評判,才能把一個人的真實世界,慢慢展現在另外一個人的眼睛里。
第三個改造對象,也許會是尼娜,或者是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也可能是洛克,甚至是其他人
兩個星期過去了,在工程機械的幫助下,流民們開墾的耕地面積已經突破了一千畝。所有土豆和甘薯全部栽種完畢,這個秋天,應該能夠吃飽。
對于新產生的管理層,流民們沒有表現出抗拒或者憤怒。他們很自然的用現在的生活,與三位長老在任時期進行對比。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玉米粥和粗餅干都要比稀薄的面糊更香、更甜、更好吃。
關在圈里的豬和母雞依然兇猛,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撕裂飼養者,將其變成新鮮肉食的機會。不過從那些剛剛生下和孵化不久的小豬仔和幼雞苗來看,父母野蠻的本能似乎并沒有遺傳到它們身上。前者最喜歡的事情是吃了就睡,后者則更加喜歡粗硬的玉米渣。至于人肉,好像不屬于它們正常的食譜。
鎮子背后的山坡上,林翔播下了一片果樹種子。這些具有重大意義的植物,至少要在五年以后,甚至更久的未來才能結出甜美的果實。但是在人們心里,卻代表著一種潛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