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韓藝經常所言,這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啊。
韓藝不斷給這些商人灌輸“人才!技術!人才!技術!”的觀念,將他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都著魔了似得,然后,然后他們就瞄上了將來的那些會計人才。但這并非是沒有原因的,因為這恰恰也是他們目前極度匱乏的人才,那家庭作坊和人工工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模式,以前的那種管理模式必將會被淘汰,然而,這需要人才的配套,而賬目在商業中,那是重中之重,賬目要是不清不楚,你再厲害也會虧的連渣都不剩。
想當初韓藝不管是建辦金行,還是去戶部上任,首先一點,就是建立數據部門,沒有例外,因為他的這種模式,對于會計的要求比以前高得多。隨著以前的賬房對于如今的賬目有些力不從心,這些商人也很自然的都將目光轉移到會計證考試上面。
可是根據韓藝的計劃,這第一批人才是要被戶部包攬的,當初他認為這不是什么問題,畢竟會計證才剛剛出來,大家都在觀望,他還打算利用戶部去宣傳六證考試,這下真是作繭自縛,教會這些商人,反倒跟他來搶人才了。
韓藝認為不能再拖下去了,越往下拖,對于自己反而越不利,這些商人都已經覺醒了,不太好糊弄了。
于是他趕緊公布消息,考證日期已經確定在下月初七、初八,初七考會計證,初八考教師證。
現在就可以正式報名了。
男人就直接到賢者六院報名,而女人則是去婦聯局報名。
其實這也是六證考試最為特別的一個地方,因為六證考試是朝廷頭一個允許女人參加的正規考試的。
其實跟朝廷沒有太大關系,完全賢者六院自己搞的,只是朝廷也不太好阻止,因為昭儀學院就是女老師撐起來的,如果沒有大量的貴族女人加入,這昭儀學院不可能發展這么快,還就是服裝設計師,這也是女人的強項,這個就沒法阻止女人,只能全面對女人開放。
而報名的話,除了戶籍之外,還需要二十文錢報名費。
其實這錢倒是小事,也只是一個成本費用,韓藝這么做就是為了防止誰都跑來瞎考,浪費六院資源,六院本來就沒有什么錢,這六證考試跟科舉不一樣,科舉是層層選拔上來的,來到長安的,肯定就是準備非常充分,是沖著進士來的,那么只能用錢來限制。
可是這區區二十文錢,根本擋不住大家對于這二證的熱衷。
昨日才發布出去的消息,今日一大早,賢者六院門口就擠滿了人,有老有少,最小的也就是十五六歲,最大的四五十歲,個個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神色,仿佛期待許久一般,真是熱情高漲。
這是許多人沒有意料到的,當初提出六證考試的時候,更多的就是嘲笑,沒有太多的人在意,也沒有說很多人有意向要考取六證,真正讀書人還是沖著科舉去的,韓藝百般宣傳,耗盡心血,才收獲到那么一點點回報,可如今都不用宣傳,大唐日報都沒有刊發新一期,就貼了個告示出去,結果就引來這么多人。
“還記得當初韓藝剛剛提出賢者六學時,招來一片嘲笑之聲,可是如今而言,只怕沒有人能夠笑得出聲來。”王玄道站在街口,看著賢者六院門口的那長長的隊伍,不禁感慨道。
一旁的崔戢刃瞇了瞇眼道:“這賢者六學可以說是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成長起來的。”說到這里,他突然看向王玄道,“玄道,咱們士族,以及朝中大臣,在最初的時候都是反對賢者六學的,即便寒門也是因為與我們士族對抗,才擁護賢者六學的,但真正對賢者六院感興趣的,不過寥寥,可為什么卻阻止不了賢者六學呢?”
王玄道沉吟片刻,道:“學問學問,說到底,還得學以致用,若學來無用,自然也沒有人去學,歷朝歷代皆是推崇儒道之學,故儒道之學深入人心,而賢者六學能夠成長的恁地快,我想還是因為商業的發展,才導致賢者六學受大家追捧,外面傳出不少消息,很多大富商都盯著會計證的考試,他們希望能夠請一些算賬人才回去。”
崔戢刃感慨道:“你說得不錯,其實對于百姓生計而言,賢者六學的作用要大于儒道之學,這得民心者,得天下,再這么下去的話,賢者六學超過儒道之學,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玄道道:“可是賢者六學既然已經深得人心,而我們卻還壓制賢者六學,這不就是逆天而行么,是很難成功的,亦非智者所為啊。”
崔戢刃嘆道:“要能夠壓制得住,當初就已經壓住了,可惜是不能的,我只是在想儒道思想也應該與時俱進。”
王玄道搖搖頭道:“這我不贊同,儒家思想追求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道家追求的無為而治,而商業追求的是財富,是利益,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甚至于南轅北轍,如果讓儒家思想變得唯利是圖,那也就不是儒家思想,還不如遵從賢者六學。”
崔戢刃搖頭笑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并非是希望改變儒道思想,而是希望儒道思想也能夠用于商業,關乎到百姓的生計。其實神圣的君子契約不就是來自于儒家思想么,如今也成為了商人的信條,由此可見,儒道思想其實也適用于商人,并且還能夠促進商業的發展,而且,如今商人越來越富有,掌握大量的財富,如果都是一群其心不正的之徒,這對于國家而言,亦非好事啊!”
王玄道吝嗇一笑道:“這說來容易,但是做起來就太難了,如果我們要這么做,這第一道坎只怕就是我們的長輩,而在儒家思想中,以孝為先,我們以不孝之舉,去推崇儒家思想,你難道不覺得可笑么。”
崔戢刃沉默。
賢者六院這邊門庭若市,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婦聯局那邊也不遑多讓,而且報名人士的質量還要高于賢者六院,首先,清一色的少女、少婦,最大也沒有超過二十五歲,這年輕可就是優勢啊!其次,八成都是來自于高門大姓,書香門第、富貴家庭,因為古代女人本來就不需要讀書,只有富貴家庭的女人才會讀書,要不然知書達理怎么會是大家閨秀的代名詞,而且他們父母在這方面比較開明,不然的話也不會教她們讀書,故對此也是持開放態度的,即便那少數部分,父母也都是知識分子,什么畫師、琴師。
而賢者六院那邊就剛好相反,多半都是寒門出身,普通百姓,高門大姓子弟非常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即便有幾個,那也都是落魄的貴族。
但這都是預計中的事,這貴族子弟當然還是以科舉為重,他們本來就有門蔭庇佑,當官比當會計還要容易一些,其實你讓他們當老板,他們沒有問題,弄個兼職就行了,但是讓他們當會計,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而女人是沒有資格參加科舉的,但是她們也讀過不少書,可以說是滿腹經綸,只是沒有什么用武之地,唯一的用處,也是相夫教子,如今有昭儀學院,連相夫教子都不太需要了,在這些女人中,他們更多的是想來參加考試,嘗嘗這滋味,不是要拿著這證去求一碗飯吃。
此時蕭無衣坐在旋轉的太子椅上,左右微微搖動著,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不得不說一句,她這一回低開高走,玩得也真是漂亮,當初婦聯局的開門是非常非常低調的,連個捧場的都沒有,沒過幾日大家就都忘記婦聯局的存在,而且她做得這些事,都是跟普通百姓有關的,沒有損害到貴族的利益,當初婦聯局可是誕生在非常時期,那時候貴族子弟怕得要命,這婦聯局擺明就是沖著他們來的,而且還是女魔頭當家。
卻沒有想到蕭無衣壓根就沒有理他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而是往工商業那邊靠攏,搞招聘事業去了,這誰看得懂,這也不是女魔頭的行事作風。
但是沒有人發現其實婦聯局的影響力已經漸漸擴大了,這一回報名地點又放在了婦聯局,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女人的事就應該去找婦聯局,相信用不了多久,這將會成為一種習慣,到那時候婦聯局將會立于不敗之地。
這都是蕭無衣一手策劃的,只不過她用的都是韓藝的套路,這世上最了解韓藝的,莫過于她了。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蕭無衣的思緒。
蕭無衣趕緊坐好,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裙,“請進。”
“無衣姐。”
這門一開,就聽到一陣嘻嘻、咯咯的笑聲。只見外面走進來一大群人,正是以楊飛雪為首的女老師。
“呀!是你們啊!”
蕭無衣是又驚又喜。
“無衣姐,你如今真是好威風啊!”
王小娘子見蕭無衣坐在一張大辦公桌前,頗具氣勢,不禁驚嘆道。
蕭無衣哼道:“可也威風不到你們頭上了。”
“無衣姐,你這是什么話,你可是婦聯局的局長,是要為天下女人申訴的,我們將來可也得依仗你的照顧啊!”
“是呀!無衣姐,你越威風,咱們也跟著沾光啊!”
“無衣姐,你知道么,方才我們站在下面看到男人止步,別提多解氣了。”
“什么無衣姐,應該叫蕭局長。”
“是!蕭局長!”
“咯咯——!”
這些女人可都是蕭無衣的嫡系,蕭無衣的脈門,她們還是摸的準,楊飛雪倒是沒有做聲,站在一旁偷笑。
“去去去,你們現在可是老師,怎么還這么嬉嬉笑笑的,一點老師的樣子都沒有。”話雖如此,但是蕭無衣眼中卻閃爍著幾分得意之色,又道:“都坐吧,自己斟茶,我這里可沒有人伺候,哦,那柜子里面還有一些糕點。”
來的人雖然有十來個,但是蕭無衣的辦公室足夠容得下,畢竟對于桑木而言,蕭無衣是主母來的,裝潢都是免費的,并且裝潢風格那都是低調的奢華,看上去挺普通的,但都是用最上等的材料,而且五臟俱全,茶桌、藤椅,比韓藝的辦公室都要好多了。楊飛雪她們剛剛進來,看著蕭無衣一個人坐在這么空曠、大氣的辦公室,真是太有范了。
這些女人也沒有講客氣,什么糕點、零食全都給拿出來,統統都是最好的,沒有辦法,無衣姐的老公可是長安第一富商,尤其是茶葉,蕭無衣辦公室的茶葉,那是最最最上等的,目前只有元家、蕭家、楊家、以及皇家擁有,外面沒得賣。
“無衣姐,你這里真太好了,又大又寬敞,還有好吃的。我都想過來幫你做事了。”那王小娘子一邊吃著,一邊嘻嘻笑道。
楊飛雪笑道:“好啊!待會你就留在這里,不用跟我們回去了。”
“飛雪,你——!”
王小娘子一哆嗦,手中的糕點差點沒有掉落,她就是隨口說說而已,純粹的拍拍馬屁而已,在蕭無衣手下做事,壓力太大了,她才不想了。
“別貧了!”蕭無衣走了過來,優雅得坐在藤椅上,問道:“你們怎么今日來呢?”
“當然是來看望無衣姐的。”
“看我也得挑日子,今兒我這里忙得很,下面是什么情況,你們也都看見了,沒空招待你們。”蕭無衣輕輕哼道。
楊飛雪笑吟吟道:“無衣姐,其實我們今兒是來報名的。”
蕭無衣一愣,“報名?難道你們也打算參加教師證的考試?”
楊飛雪等女紛紛點頭。
蕭無衣好奇道:“你們不是可以不參加的么?”
“但是我們也想拿到這教師資格證。”
蕭無衣笑了一聲,“到時你們考不上,那可就丟人了。”
“無衣姐,你休想嚇唬咱們。”王小娘子嘻嘻道:“考不上就明年再考唄,反正考不上又不會辭退咱們。”
“你真沒志氣,我們可是當了一年多的老師,而且考試的內容跟咱們教的有著莫大的關系,我們怎么可能考不上。”
“四姐說得不錯,我們應該要考上的。”
蕭無衣一目掃去,笑道:“既然你們這么有信心,那我也就不阻擾你們了,下去排隊報名吧。”
“啊?我們也要排隊啊!”
“你姐來了都得排隊,你說你要不要排隊。”
“無衣姐,我們以前可是為你鞍前馬后,你就行行好,通融一下吧。”
“蕭局長,你就通融一下吧。”
這些個女人恨不得抱蕭無衣大腿了,各種哀求。
蕭無衣好氣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真是拿你們沒有辦法。”
“謝謝無衣姐。”
戶部!
“韓小哥,你這事干得太急了一點,你這邊要求商人注冊商標,那邊又要那些胥吏去參加會計證的考試,下面的也忙不過來啊!”張大象對于韓藝的安排,頗為不滿。
韓藝苦惱道:“我也不想呀,問題是如今那些商人對于會計證考試也是虎視眈眈的,我怕拖下去,咱們戶部連毛都撈不到,你應該知道這一次會計考試,為了戶部補充人才的,你也知道,這過不了多久,戶部將會調派一部分人去西北地區。”
張大象聽著一臉驚訝,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那些商人打算跟我們搶人?”
韓藝點點頭道:“最近是有這跡象。”
“他們敢!”張大象哼了一聲,這商人怎么能夠騎到我們頭上來,道:“再者說,他們憑什么跟咱們戶部搶人。”
“憑待遇啊!”韓藝心道,看來這家伙還活在過去。又道:“咱們戶部是招胥吏,不是官員,胥吏是什么,就是官府中的下等人,只是說有晉升的空間而已,但是胥吏的待遇,地位,都是規定的,咱們也不能改,但是商人可以給出更好的待遇,只要他們雙方都是自愿的,咱們能夠拿他們怎么樣。”
張大象還是不敢相信,道:“這不太可能吧,這商人豈敢跟朝廷爭人才。”
韓藝道:“問題是朝廷沒有將六證考生當成人才,故此這個得趕緊一點,以免夜長夢多。那商標的事不急于一時,在考試的前三日,你給他們放三天假,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其實他們天天干得就是考試的內容,連復習都不用了,我想及格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張大象將信將疑點了下頭。
韓藝又道:“對了,你們家作坊怎么樣?”
張大象道:“說到這事,你可算是把我給坑苦了。”
韓藝哼道:“我當初然給你去金行借錢,你說你們張家足夠應付,這能怪我么。”
張大象道:“但是你也沒有說這門買賣會這么好做,我那些叔叔伯伯現在都在怪我,沒有向你問清楚,導致現在弄得手忙腳亂的,我家不管什么事都要求井井有條,就連穿衣服的順序都有嚴格的要求,可這事卻給我弄成這樣,昨夜還被我那大伯跟訓了一頓。”
堂堂戶部侍郎,做個買賣都弄成這樣,忒也丟人了。
“真的假的?穿衣服都得按順序來?”
“我騙你作甚。”
這要換成我,我非得去自殺不可。韓藝呵呵道:“我哪知道你家這么嚴謹,不過也不至于手忙腳亂,去周邊縣城找點人,錢方面就去金行借。”
張大象嘆道:“也只能如此了。”說著他又一臉納悶道:“可為什么會這樣?”
韓藝道:“以前一戶人家最多弄個兩三輛織布機,再大的作坊其實也就十來輛,這自己做也用不了幾日,而且這些人都是家仆。可如今動輒上百,上千,你自己做的話,你得養多少人,給多少工錢,蓋多少屋子,耗費多少精力,才能夠滿足,若是你給代工作坊,省心又省力,成本算下來還會少許多,換你你會怎么選擇。”
“既然這么好做,為什么以前就沒有人想過。”
“以前要有人想過,那一準虧得血本無歸,也就南北貿易成功之后,這門買賣才有做頭,因為現在不管生產多少商品,不怕沒有地方買,那些商人哪有功夫去自己生產工具。”
“既然這么好做,你為何不自己做?”
“現在的買賣,我都管不過來,還搞代工作坊,你想我死么。”
總結起來,就是錢多得都嫌賺錢麻煩了。
張大象啞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