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時分,這天都還是黑漆漆的,三四輛馬車趁著夜色,在一列禁衛軍的護送下,從東城門悄悄出得城去。
“小野,我們終于要回家咯!”
出得城之后,中間的一輛馬車上,一個大胖子坐在車轅上,揮舞著馬鞭,非常興奮的嚷嚷道。
這個大胖子正是熊弟,身邊坐著得自然是他的基友,小野。
其實熊弟在很早以前,就很想回家鄉看看,試問這天下間,誰又不想衣錦還鄉呢?
當然,他可不是想搬去揚州居住,其實鳳飛樓才算是他的家,劉姐、夢兒她們就是他的家人,他只是想回家鄉去看看,這是人之常情。
頭一回坐夜車的韓玄牝,同樣也是非常興奮,在蕭無衣和韓藝的保護下,他趴在窗口,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眼都不眨看著車外的一切,雖然車外是一片漆黑,但是他也看得極其入迷。
過得好一會兒,他才回過頭來,突然又撲倒韓藝懷里,奶聲奶氣的問道:“爹爹,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韓藝笑道:“昨天不是跟你說了么,我們這是要回爹爹的家鄉去,也就是揚州。”
韓玄牝又問道:“我們為什么要回爹爹的家鄉呢?”
蕭無衣沒好氣道:“你就喜歡問為什么。”其實這個事,他們一直沒有跟韓玄牝說,韓玄牝還是太小了,她總不能說是因為你父親不孝,她也知道,鬼精的韓玄牝,其實就是想問這個,昨天才告訴他,今晚要出發去揚州。
韓玄牝據理以爭道:“可是孩兒確實不知道呀!”
這知子莫若父,韓藝當然明白韓玄牝的心理,嘆了口氣,了一下兒子的小腦袋,道:“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是應該讓你知道。”
人小鬼大的韓玄牝深表認同的點點頭。
蕭無衣稍感詫異的看了韓藝一眼。
韓藝道:“這其實都怪爹爹。”
韓玄牝好奇道:“爹爹做錯了什么事?”
韓藝嘆道:“因為爹爹的失誤,導致將家里的錢都給賠了,就連工作都丟了,我們沒法在長安繼續生活,只能回家鄉去。”
韓玄牝眨了眨眼,突然問道:“馨兒姐姐說孩兒喜歡吃的渾羊歿忽可是貴了,要很多很多的錢,那孩兒今后還能吃到渾羊歿忽么?”
這“渾羊歿忽”乃是長安的一道名菜,只有大富人家才吃得上,韓玄牝非常喜歡吃,在蕭府,當然是隨便他吃。
韓藝沒有想到韓玄牝在乎的是這個,這小孩的聯想,真是難以琢磨,導致他還愣了下,隨即哽咽道:“兒子,對不起,這恐怕是非常困難的。”
蕭無衣聽得他們父子的對話,是拼命的忍住笑意。
韓玄牝聞言眼眶一紅,癟著小嘴道:“可是孩兒想吃。”
韓藝道:“那得你今后一定要努力,賺很多很多錢。”
韓玄牝嗯了一聲,“孩兒今后一定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說著,他一頭撲在韓藝懷里,真是悲傷欲絕。
韓藝抱著兒子,感動道:“好兒子,爹爹和娘以后就靠你了。”
韓玄牝突然抬起頭來,道:“孩兒只是想賺錢買渾羊歿忽吃。”
“。”韓藝頓時一陣尷尬。
蕭無衣實在是忍不住,捂住嘴,偷偷笑了起來。
韓玄牝似乎聽到這怪異之聲,回過頭來,小臉蛋上還掛著淚珠,十分可憐,問道:“娘,你也哭了么?”
“嗯。”
蕭無衣神色一變,十分的“痛苦”的點了點頭。
韓玄牝道:“娘是不是也很想吃渾羊歿忽?”
“嗯!”
蕭無衣眼眶也濕潤了,不過她被憋出來的。
韓玄牝突然眼眸一轉,道:“那娘你賺了錢,會買渾羊歿忽孩兒吃么?”
“當然!”蕭無衣剛剛開口,突然反應過來,心里那個怒呀,你爹忽悠完你,你就跑來忽悠我,當老娘好欺負么,當即面色一冷,哼道:“你想要吃,就自己賺錢去買,真是跟你爹一個德行。”
“不,孩兒要跟娘一個德行。”
韓玄牝立刻拋棄韓藝這個破產的商人,轉而撲向蕭無衣懷里,開始各種撒嬌。
蕭無衣聽得好氣又好笑,輕輕拍了下韓玄牝的小屁股,又狠狠瞪了韓藝一眼。
韓藝很無辜的聳聳肩。
天漸漸亮了起來。
在道路旁的一個小山頭上,站著兩個中年男人,正是元鷲跟崔平仲。
“這個混小子,還真是不孝啊,自己就偷偷摸摸的離開,讓他的老丈人去幫他頂著。”元鷲看著從眼前經過的馬車,不禁怒罵道。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轉頭看向身旁的崔平仲,見崔平仲凝眉看著韓藝的馬車,喊道:“老崔。”
崔平仲似乎并未聽見,元鷲又喊道:“老崔。”
崔平仲一怔,轉頭好奇的看著元鷲。
元鷲問道:“你在想什么?”
崔平仲搖搖頭,道:“沒想什么。”
元鷲當即不滿道:“什么時候,你對我都開始隱瞞呢?”
崔平仲輕輕一嘆,道:“非我對你隱瞞,而是你這位妹夫令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元鷲好奇道:“此話怎講?”
崔平仲道:“雖然如長孫無忌、房玄齡這些宰相們,都是深不可測,但他們的深不可測也只限于針對個別人士,對于像我們這樣的平民,他們就是宰相而已,而你的這位妹夫,卻像似一團迷霧,而且將我們都給籠罩其中。”
元鷲想了半天,道:“我怎么越聽越糊涂了。”
崔平仲道:“其實我也感到糊涂,我原本以為我是一個局外人,可是如今卻感覺我也身在這迷霧之中。”
元鷲聽得摸了摸胡須,道:“聽你這么一說,我好像也有這種感覺,自從我這回回到長安來,干了以往我肯定不會做的事,而且都與這小子有關。”
崔平仲瞇了瞇眼,心想,就算他害怕功高蓋主,也不至于動用自己父親的墳墓,以他的智慧,應該有許多辦法化解。這難道真的只是一個巧合?可是在他身上,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個算計,很少有巧合會發生在他身上。倘若不是巧合的話,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又究竟想得到什么呢?為什么就連我這個平民都會感覺自己身在迷霧之中?
一旁的元鷲見崔平仲臉上露出少有的苦惱之色,心里只覺莫大的安慰,暗笑,就連老崔面對那小子,也恁地苦惱,那我以前輸得也不冤啊!
與此同時,在長安城外的最大碼頭上聚集了不少人,他們來此都有一個目的,就是送別韓藝,可見韓藝在百姓心中,還是有著極高的名望,因為韓藝一直以來,操心得也就是這事。
可是令他們失望的是,他們并未見到韓藝,只是看到了一個衣冠得體的老頭,這個老頭正是蕭銳。
原來韓藝知道肯定會有不少人來送他,但是他不太喜歡這種煽情的場面,于是他就故意放出消息,他今日會從這里乘船離開長安,其實他晚上就坐馬車離開了,當然,李治是知道的,還派了禁軍送他離開。
元牡丹、楊飛雪她們也都相繼出發,到時他們會在洛陽會合,然后乘船下江南。
雖然蕭銳也不太喜歡這種場面,但是沒有辦法,這馬車太顛簸,他這一把老骨頭可是經受不住,坐船可就要舒服許多,不過韓藝不在,他也不需要去應付這些人。
“真是沒有想到,他真的就這般離開了長安。”
崔戢刃突然說道。
一旁的盧師卦道:“若他堅持留著長安,不愿回去為父守孝,縱使他成為宰相,也會令人感到不恥的。”
王玄道道:“我想崔兄并非此意。”
崔戢刃點點頭,道:“這一切來得似乎太突然了,即便當初我已經知道陛下允許韓藝回家守孝,但我還是認為韓藝是不會離開的,這中間一定會出現轉折,但是卻不曾想到,就連一點轉折都沒有出現,真是令人感到非常詫異。”
許府。
“舅舅,原來韓藝在昨夜就已經乘馬車離開了長安。”王德儉微微喘著氣道。
“當真?”許敬宗狐疑道。
“錯不了的,這是昨晚在東城門值夜的士兵告訴我的,陛下還親自命人護送韓藝出城。”
許敬宗皺眉道:“可是為何他要這么做?”
王德儉心知他舅舅雖然嘴上看不起韓藝,但心里還是挺害怕韓藝,道:“舅舅請放心,這里面應該沒有什么陰謀詭計,我想韓藝只是不想被人罵著離開長安吧。”
許敬宗愣了下,突然哈哈笑道:“對對對,老夫差點將這事都給忘記了。好啊!這小子總算是離開了,好啊!”
他一句“好啊!”,仿佛是松了口氣,但是第二句“好啊!”卻又好像有些迷茫。
在他原本的計劃中,如今韓藝是他的頭號敵人,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對付韓藝,壓制住韓藝,而如今韓藝突然離開,導致他接下來都不知道該干什么,仿佛失去了方向一般。凝眉思索一陣子,突然嘆了口氣,道:“當初老夫忙著幫陛下跟皇后對付長孫無忌這些元老,導致老夫一直都無暇國顧忌內政,國內許多政策,都是出自韓藝之手。如今長孫無忌已死,韓藝也離開了。你認為,舅舅是不是該關心一下內政。”
王德儉一聽,心頭咯噔一下,糟糕!他太了解許敬宗了,文人一個,文章寫得好,詞藻文采非常華麗,善于搞政治斗爭,但是內政方面,那可不是他擅長的,這是韓藝擅長的,他要干的話,那等于就是自掘墳墓。可是他又不能這么說,而他也明白許敬宗的心理,如今他位極人臣,敵人又都走了,要沒點事干,就會顯得非常無能,不過王德儉也絕非浪得虛名,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立刻道:“舅舅可切勿大意,如今裴行儉、趙持滿、王方翼他們都因西北一戰,深得陛下信任,倘若我們麻痹大意的話,他日這些人再回到朝中,可就麻煩了。”
許敬宗嘆道:“可是陛下已經決定停止針對長孫無忌謀反案的調查,老夫不能違抗皇命啊。”
其實他主要的目標還是長孫無忌,至于裴行儉他們,許敬宗當時只是想順便收拾了,因為這些人在他眼中,那就是小魚小蝦,砧板上的肉,只可惜西北戰事爆發,導致這些人躲過這一劫,他覺得自己要再想盡辦法去對付他們的話,就有失風范了,這些人應該交給袁公瑜他們小嘍啰去對付,他需要的是掌控大局。
王德儉微一沉吟,道:“舅舅,其實長孫無忌一事,歸根結底,還是在于一個士庶之爭,長孫無忌他一個人,再有能耐,也掀不起這么大的風浪來,關鍵在于其背后一個關中貴族的支持,如果我們要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就必須繼續打壓士族,如果不壓制住這些士族,關中貴族還是可能重返朝堂。另外,這一直以來都是陛下和皇后所想的,舅舅何不從這方面下手,由此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許敬宗聽得眼中一亮,這主意真是好啊!士庶之爭,持續了許多年,乃是唐朝的主要矛盾,要是干好這一票,那必須流芳萬古呀!而且這是他擅長的,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你說得非常對,咱們還不能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