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茉莉一手火把,大步走上前,把那人從地上拎起來,就好像拎雞仔一樣。
“你是什么人?”
楊守文也走了過來,上下打量那人。
他年紀應該不是很大,約在二十上下,相貌倒也俊俏。
不過,他膚色發黑,但又不是那種整日在田地里勞作的古銅黑,而是一種極為另類的小麥黑。此人身高約六尺四寸,大約也就是172公分左右。體格不算很魁梧,但是卻很結實。總之,給楊守文的感覺,這個人不是那種溫室里的花朵。
但要說他是勞動人民?
楊守文又覺得不太像,總之很怪異。
“小人林鑾,是泉州人氏。”
泉州?
那好像是在閩州旁邊,怪不得帶著閩州口音。
不過,這泉州口音和閩州口音相差不大,至少在這個時代,兩者間并沒有太大區別。
楊守文聽不出來,但是卻很好奇。
“你既然是泉州人,何以會在這里?”
他知道,唐代的泉州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始點,也是華夏文明向東南亞乃至于全世界傳播的重要發源地之一。只是楊守文不明白,這林鑾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林鑾?為什么總覺得這名字耳熟呢?
好像在什么地方聽過,但卻又想不起來……
“還有,你剛才說計文,又是誰?”
這時候,楊茉莉已經把林鑾放在了下來。
周圍全都是虎視眈眈的官軍,身后更站著一個人高馬大的巨漢,令林鑾心驚肉跳。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回稟老爺,小人是泉州人士,世代從事海上貿易。
自小人祖父那一輩兒開始,就經營泉州到勃泥的航線,更與廣州市舶使往來密切。
兩年前,小人在偶然機會,認識了一個名叫計文的閩州人。
此人出手闊綽,為人也很豪爽,故而也有了些交情。大約在兩個月前,小人接到了計文的一封書信,說是有一筆大生意要介紹給我,并請我來長洲與他商議。
小人接到書信后,倒也沒有考慮太多。畢竟是同鄉人,雖則他是閩州人,小人是泉州人,但彼此間的關系還算密切。再者說,小人家里世代經營航運。家族曾為前朝效力,開發了夷洲,更打通了往勃泥的航道,也需要更多的照應……
所以,小人接到書信,與家父商議之后,就匆匆趕來。
一方面小人是要和他談生意,另一方面,也想趁此機會,能夠領略一下中土風情……大約在六天前,小人抵達長洲。但由于主事的人不在,所以小人就在這里等候。計文待我倒是不薄,也非常客氣。可沒想到,那主事的人在前兩日回來后,竟下令把小人扣押起來。聽他們的意思,是想要小人幫他們運一批貨物。”
這林鑾雖然害怕,可是言語卻非常清晰。
開發夷洲?打通勃泥航線?
“勃泥在哪里?”
楊守文扭頭問道。
只是他這個問題,卻無人能夠回答。
倒是林鑾聰明,連忙連說帶比劃的向楊守文解釋起來。
“那里有一種特產,名叫‘pisangsaba’。”
楊守文沒明白這‘pisangsaba’是什么東西,但是根據林鑾的解釋,他大體上明白了這勃泥的位置。而林鑾說的那個‘pisangsaba’,更讓他反應過來……沙巴州?
馬來西亞的沙巴州,也叫做北婆羅洲。
嗯,應該就是這個地方吧。
對于唐代的航海業,說實話楊守文并不是特別了解。
所以林鑾的話,也讓他感到非常吃驚。難道說,在這個時代,華夏的航海業就已經如此發達,甚至可以到達馬來西亞?他有些吃驚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突然間想起了林鑾的來歷。
前世,伴隨著總書記提出重現海上絲綢之路的概念后,媒體經常會有一些關于海上絲綢之路的紀錄片報道。楊守文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是《國寶檔案》中,有一起關于泉州林鑾渡的介紹。沒錯,就是林鑾渡,莫非和眼前這個林鑾有關?
“征事郎,你沒事吧。”
一名旅帥在旁邊輕聲呼喚,令楊守文也清醒過來。
“那計文,長什么模樣?”
林鑾想了想,于是把那計文的長相描述了一遍。
“當初我認識他的時候,他說是在中原做行商貿易,而且和神都不少權貴認識。
小人有幾次生意,還虧得他幫忙才成事,故而對他頗為信任。”
楊守文聽完了林鑾的描述,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哪里是什么‘計文’,分明就是‘計老實’!
楊守文道:“他讓你運什么東西,要運去哪里?”
“呃,具體他沒有說,不過我根據他言語中流露出來的意思,我猜測不是安遠,就是崇安。嗯,應該就是這兩個地方,不會有錯的。”
這家伙,還真是一個人物。
僅根據對方幾句話,就猜到了目的地?
不過,安遠在哪里?崇安又在什么地方?
“回稟老爺,那安遠和崇安,都是安南都護府所轄,一個在羅伏州,一個位于愛州。此兩地皆靠近漲海。不過由于位置偏僻,所以大都是當地土著所居住。”
越南!
楊守文聽懂了‘漲海’的意思。
他前世曾看過一本書,說的是東晉時期,一個名叫法顯的和尚,從長安出發,走西域絲綢之路,而后又穿越中東地區,抵達斯里蘭卡。然后,他從斯里蘭卡坐船,經馬六甲海峽抵達廣州。而在那本書里,就提到了‘漲海’,也就是后世的南海。
又是安南……
楊守文的面頰抽搐兩下,沉聲道:“那你可知道,他要你運送什么東西?”
“這個,小人不知。”
“那你又怎會躲在了枯井中?”
林鑾聞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對了,我要見一位名叫楊守文的老爺,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楊守文一愣,疑惑看著對方。
一旁旅帥厲聲道:“大膽,征事郎的名諱也是你能夠喊叫的嗎?你面前的人,就是征事郎,楊評事。”
那林鑾聽到之后,也是吃了一驚。
他上下打量楊守文一眼,輕聲道:“你就是楊守文?”
楊守文制止了那旅帥的呵斥,點頭道:“如果你說的是從神都來的楊守文,那便是我了。”
“沒想到,你……你看上去還沒有我大呢。”
這林鑾倒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邊說,一邊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香囊,遞給了楊守文。
“昨日午后,這家主人就說要擺酒請客,還說要向我道歉。
晚飯時,我前來赴宴,卻意外遇到一個人,年紀和我差不多大,不過長得非常俊俏。他對我說,千萬不要吃酒!如果有機會,讓我想辦法躲起來,否則有殺身之禍。他還給了我一個香囊,說是若官軍前來,讓我設法找你,把香囊轉交。”
“哦?”
楊守文聞聽,不由得吃了一驚。
他上前接過那香囊,而后問道:“那院子里的死人,是怎么回事?”
“小人真的不知道!”
林鑾連忙解釋:“晚宴時,小人又遇到了那個人,而且跟隨在這家主人身邊。他向我使眼色,小人也是真的有些怕了。所以就趁著出恭的時候,躲進了枯井之中。
后來,小人聽到有人在找我,嚇得我更不敢吭聲。
那枯井里有一個凹洞,小人就躲在里面,又餓又怕,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后來,小人被外面的聲音吵醒。聽動靜,似乎是官軍前來,所以小人才放聲的叫喊。”
楊守文瞇起了眼睛,看了兩眼林鑾。
他示意旅帥退下,而后把香囊打開,從里面取出了一張便箋。
“客從海上來,攜金下安南。
蓬萊玄龜望西風,金雞石下游仙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