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復雜的神色。
他的目光顯得有些迷離,許久后輕輕嘆了口氣,然后站起身來。
“青之,日后你自然會明白。”
說完,他轉身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從腰間取下一個口袋,丟給楊守文。
“我聽姑姑說了,從昨日到現在,你只吃了幾塊肉干,想必也餓了。填填肚子吧,接下來有的你忙呢。說實話,我本來可以不出現。但仔細想想,還是把事情說清楚一點為好。我不喜歡麻煩,相信你也不會喜歡,說清楚了對大家都有好處。”
說完,他轉身離去。
“喂,明老四,你不怕我把你明家呈報朝廷?”
明秀腳下頓了一下,背對著楊守文,輕輕擺了擺手,便沿著濕涔涔,溜滑的碎石河灘離去。
楊守文見狀,忍不住笑了。
他扶著礁石站起身,目送明秀走到湖灣入口。
那里,有一艘漁船在等候。那船上的漁夫,赫然就是之前送楊守文卻厥山島的明信。
明秀登上漁船,又沖著楊守文揮了揮手。
漁船隨后悠悠然駛離岸邊,朝湖面上劃去……
楊守文撿起口袋,又順手抄起了大槍。他以槍做拐,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了河灣入口處。
湖面上,飄著一層薄靄。
楊守文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在距離小島大約兩三里的地方,停泊著幾艘艦船。
雖然看不太真切,但可以判斷出,那正是朝廷的水軍艦船。
就見明秀的那艘漁船向艦船駛去,而后兩艘艦船在湖面上變幻隊形,就把那漁船隱藏起來。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在岸邊慢慢坐下。
我就知道,以你明家的底蘊,怎可能沒有后招?
明家自東晉南下,至今也有三百年之久。他雖然不似王謝門閥那樣名人輩出,但是卻能夠始終占居江左一隅。而今,昔日王謝堂前燕,早已飛入尋常百姓家。可明家依舊盤踞江寧,是江左有數的豪門士族。從這一點看,明家非比尋常。
這樣一個豪門士族,又怎可能沒有后招?
江左水軍……呵呵,天曉得那江左水軍之中,有多少是明家的門生故吏呢。
湖面上,傳來悠揚號角聲。
戰鼓聲此起彼伏,一隊隊艦船向島嶼逼近。
楊守文在吃了一袋子肉干之后,總算是恢復了一些精力,然后拄著大槍,一步步往島內走去。
他不清楚自己所處的方位。
但此刻,官軍已經發動了攻擊,相信很快就能遇到自己人。
事情也正如楊守文猜想的那樣,在走出了十里山路之后,迎面就遇到了一隊官軍。
“薛二郎,是我!”
楊守文遠遠就認出,那領軍的人是太平公主次子薛崇簡,于是大聲喊叫起來。
薛崇簡是在登島之后,奉命領兵搜尋島上的余孽。
聽到楊守文的叫喊聲,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定睛觀瞧,也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征事郎,你怎會在這里?”
“一言難盡,如今誰在島上主事?”
“哦,崔刺史和湖州的高府尊都在,高舍人和世子也都上了島,如今都在那山谷之中。征事郎,你怎地如此狼狽?先前我們到了谷中,發現地宮內被縱火焚燒。
大家都很擔心你的安危,沒想到……”
“我在地宮里,發現了一條水道。”
“啊?”
薛崇簡聽得一愣,不過見楊守文有氣無力的樣子,連忙讓人上前攙扶住。
“對了,你立刻派人前往澤山島的魚龍谷……那些賊人往魚龍谷去了,估計現在還躲在那里。不過,我看那些賊人非常硬氣,若覺察走投無路,一定會自盡。”
薛崇簡一聽這個,頓時也急了眼。
這次南下,雖然找到了寶藏,可是與他們沒有任何關系。這皇泰寶藏,幾乎是楊守文一堊手找到……這種事做不得假,畢竟楊思勖在那里,不可能偏向任何人。
若是能抓到賊人,還能夠挽回一點顏面。
想到這里,他就再也耐不住了,對楊守文道:“征事郎,事不宜遲,我帶人前往魚龍谷,還請你見諒。”
對于薛崇簡立功心切的想法,楊守文倒是能夠理解。
反正他又不是真的走不動,只是有點累而已。與其拖著薛崇簡,倒不如隨了他的愿。反正,楊守文把那甘娘子等人的下落說出來,本就有成全其他人的想法。
“你留兩個人送我過去就是,你自行事去吧。”
薛崇簡發現,楊守文好像變得可愛了許多。
這一路上,他不服氣楊守文,甚至多次和楊守文唱反調。倒也不是他多討厭楊守文,說穿了還是有點眼紅。畢竟,楊守文在短短數月間成名,根基還是不夠穩固。薛崇簡是太平公主的兒子,性子高傲,又豈能容得有人壓在他的頭上?
所以,他和楊守文唱反調,更多還是嫉妒心作祟。
“如此,多謝征事郎體諒。”
薛崇簡當下留下四名官兵護送楊守文,然后就火急火燎的帶著人,趕奔澤山島。
至于他能不能找到魚龍谷?
楊守文有點懷疑!看他這毛糙的性子,估計要找一陣子。不過,就算是他找到了,估計也沒什么用處。明秀這個人懶懶散散,明溪,也就是明十三似乎也不是狠毒之人。但世家大族的手段,又豈能從表面上揣測?明秀可以留下楊守文,因為他很清楚楊承烈、楊守文父子和明家的關系。所以,楊家父子不會拆穿。
可甘娘子那些人……
楊守文不信,明秀會留下她們的性命。
狡兔盡走狗烹的道理,連他都知道,更何況這些個出身于世家豪門的子弟呢?
估計,薛崇簡就算找到魚龍谷,也不會有什么收獲。
想到這里,楊守文心中曬然。
他是真的累了,所以走的很慢。
他和薛崇簡相遇的地點,距離石頭嶺并不算很遠。如果那石頭嶺是一只金雞的話,游仙宮位于雞頸下方,而他遇到薛崇簡的地點,就是雞尾。不過,路雖然不遠,可卻很崎嶇。楊守文在四名官兵的攙扶下,用了大半個時辰才算是抵達山谷。
山谷外,官軍戒備森嚴。
好在那看守谷口的軍官和楊守文認識,正是王海賓。
王海賓看到楊守文的時候,也是萬分驚喜。他連忙上前攙扶楊守文,同時命人前去通稟。
“征事郎,你這是怎么了?”
兩人一邊走,王海賓一邊詢問。
楊守文則苦笑一聲,正準備把經過和王海賓說一說,卻聽到山谷內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青之在哪里?青之在哪里?”
高戩、崔玄暐和高伯元三人走在最前面,身后還跟著一群人。
不過,沒等他們走到楊守文跟前,一個壯碩的身影便從人群中跑出來。他跑到楊守文身邊,一把就抱住了楊守文,然后哇哇大哭起來,“阿郎,他們說你死了,楊茉莉好害怕。”
楊茉莉渾身上下盡是血跡,看得出來,曾經歷過一場慘烈搏殺。
那張憨憨的大圓臉上,布滿了淚痕。
楊守文怎能不知道楊茉莉對他的依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道:“茉莉不哭,阿郎沒事……乖,讓阿郎先和大家見禮,晚上了帶你吃好吃的食物。”
楊茉莉總算是止住了哭聲,楊守文這才上前,拜見眾人。
好在,高戩等人也都知道楊茉莉是什么人!
就在剛才,他們可是才目睹了楊茉莉發狂是什么樣子。活生生一個人,竟被他一下子撕成了兩半。
“青之,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高戩臉上流露出一絲后怕之色,拉著楊守文的手道:“方才我們聽說你被困在洞中,真是擔心至極。若青之有什么意外,我等都不知道回去神都,該如何交代。”
“是啊,青之,你實在是太冒險了。”
崔玄暐也在一旁責備道。
不過從他的語氣中還是能聽得出來,他內心中的喜悅。
楊守文連忙向兩人見禮,而后又看了一眼在崔玄暐身邊的中年人。
高戩忙介紹道:“青之,這是湖州刺史高伯元,他聽說你身陷險地,也非常擔心呢。”
“啊,有勞府尊。”
高伯元聞聽,頓時笑了。
“青之,你沒事就好。”
他語氣很親切,讓楊守文感覺有些奇怪。
不過,在崔玄暐的介紹下,他知道了高伯元的來歷之后,也就隨之了然。高睿收了楊瑞做干兒子,理論上來說,高伯元和楊守文屬于平輩。兩家關系不錯,特別是在楊承烈出任洛陽司馬,行洛州團練使之后,兩家的來往也就越發頻繁。
“青之,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在進入山谷之后,高伯元不禁好奇問道。
此時,那地宮里的火勢已經熄滅,從洞內冒出了滾滾濃煙。
估計一時半會兒不太可能進入地宮,所以官軍在山谷里,已經支起了一定帳篷。
楊茉莉坐在楊守文的身后,一步也不肯離開。
楊守文也沒有趕他,聽到高伯元詢問,于是從身上的挎兜里取出了那枚機關鑰匙。
“此前在神都的時候,我曾偶然間得到了這枚機關鑰匙。
只是我當時并不知道這就是開啟地宮大門的鑰匙,乃至于后來寶珠不惜貌似犯險留下來,也是因為它的緣故。好在,我把它帶在了身邊,在賊人縱火之后,我也是感覺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因為那賊人,曾用一枚相似的物品,試圖打開地宮大門。”
這一下,連李隆基也不淡定了。
他呼的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看著楊守文,有些激動問道:“青之,莫非你已經見到了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