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師徒,遠不是后世的老師學生關系可比。
一日師徒,終身父子。
這八個字聽上去或許有些夸張,卻又從某種程度上體現出當時對師徒關系的重視。
要不然,天地君親師,三綱五常之中,師父被列在其中?
收這么一個名將做徒弟的感覺不錯,不過也給楊守文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他可不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如果封常清將來不能出人頭地的話,他這個師父可就成了罪人。
“丑奴,你既然要拜我為師,我答應了。
不過有些話我要和你說清楚……你很聰明,想必也猜出來我這次來西域,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件事,可能會有危險……所以,明日一早,我會送你回俱六城。等我的事情解決了,回返回俱六城找你,到時候再帶你和你外公回中原。”
楊守文自然是一番好意,可沒想到,卻激怒了封常清。
“師父這話是怎么說?
丑奴既然拜你為師父,自然要牽馬墜蹬,跟隨左右。哪有師父有危險,弟子卻躲在一旁的道理。師父既然收了丑奴做徒弟,丑奴便要跟隨師父。再說了,丑奴在安西長大,對安西更加了解。或許幫不得什么忙,但也可以為師父做些事情。
師父既然認下了丑奴,就請不要再說讓丑奴回去的話。”
小家伙還挺有尿性!
楊守文非但沒有生氣,看封常清的目光,也變得有些不同了……
“也罷,既然如此,那你可要跟好我才是,免得到時候我還要分心照顧你。”
“師父放心吧,丑奴在安西長大,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還有幾分自保的本事。”
“哦?”
封常清咧嘴一笑,把馬味道給他的包袱打開來。
里面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把手弩。
這手弩和楊守文以前見過的手弩有些不太一樣,體積更小,式樣更為奇特,可以貼在手臂之上,從外面看,根本無法覺察到有什么異常。而這支手弩所用的弩箭,更短,而且通體是用生鐵打造而成。把弩箭置于手弩上,把機括張開,而后手腕一壓,便可以發射弩箭。不過,由于體積的原因,手弩發射的距離不算遠。
可即便如此,楊守文試了一下之后,發現這手弩在十步之內,可穿透堅硬的胡楊木。
“這是……”
“這是外公專門為我制作的。
我從小身體不好,外公擔心我在外面遇到危險,所以就為我打造了這副手弩……去年,外公之所以會得罪了獨山守捉使,也是因為我不小心,射傷了他的兒子。
從那以后,外公就把這副袖弩收藏起來,若非這次隨師父出來,他也不會拿給我。”
楊守文把玩那副袖弩,嘖嘖稱奇。
這副袖弩的結構有些復雜,想必制作不易。
沒想到,在這個時代居然能夠見到如此工藝的武器,著實出乎楊守文意料之外。
由此也可以看出,馬味道絕對不是蒲州司馬那么簡單。
楊守文在欣賞了一陣子后,把袖弩還給了封常清。
“丑奴,把這個收好,說不得將來會有大用。”
“丑奴知道。”
封常清見楊守文不再堅持趕他回去,頓時笑逐顏開。他把袖弩收好,站起來去幫楊十六收拾東西去了。而楊守文看著他的背影,心道:等這件事結束之后,一定要找人把馬味道治好,然后把他帶回洛陽……這家伙,再不濟也是一個巧匠。
封常清體弱,所以早早便睡著了。
而楊守文則沒有睡意,于是便靠在駱駝的身上假寐。
楊十六則坐在篝火旁邊,看著那篝火呆呆出身。一陣風吹來,拂動篝火舞動,里面的木柴劈啪作響,爆出一片火星。
楊守文突然睜開眼,坐直了身體。
“聽到了嗎?”
楊十六這時候,也站起身來。
“聽到了。”
楊守文點點頭,指了指封常清,“十六,保護好這孩子,我去查看情況。”
“阿郎小心。”
楊守文沒有再贅言,轉身便飛奔離去。
山風拂來,隱約夾帶著喊喝聲,以及兵器碰撞的聲音。
風,是從山里吹來,那聲音也應該是從山里傳出,而且距離楊守文他們不會太遠。
楊守文健步如飛,好像一只穿行在山間的幽靈。
他速度很快,時而停下來,側耳聆聽片刻,就再次動身。
跑出去大約有一公里左右,楊守文突然停下來,而后縱身便躍入了路旁的灌木叢中。
他剛匍匐下來,就聽到從山路的另一邊,傳來腳步聲。
一個身著胡服的男子,從山路的一邊踉蹌而來。看得出,他身受重傷,甚至走不穩路。手里,拖著一支鐵矛,走了幾步之后,便撲通倒在地上,鐵矛也脫手飛出。
他掙扎著站起來,只是沒等他站穩,一支利箭從他身后飛來。
那男子顯然已筋疲力盡,連躲閃的力氣都沒有。利箭正中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把他再次掀翻在地。他想要爬起來,可才站起一半,就聽到弓弦聲響,又一支利箭射中他的大腿。這男子也真是個狠角色,沒有發出聲響,只咬著牙想起身。
“米爾金,到這個時候,你還想跑嗎?”
馬蹄聲響器,從山道的另一端,緩緩行來三騎。
為首之人,說著一口突厥話,但是發音好像帶著口音,與楊守文此前學的突厥話有些不太一樣,所以聽著有點費力。
楊守文只聽出了,那個受傷的男子,叫做米爾金。
月光照在山路上,也照映出了米爾金的相貌。
他披頭散發,渾身是血。
他吃力的站起來,對那三人一陣破口大罵。嗯,應該是罵人的話,只不過這家伙的語速太快了,楊守文跟不上他的語速。隱隱約約,他只聽到米爾金罵對方做悉萬斤,應該是三人之中堊,某一個人的名字。米爾金一邊罵,一邊踉蹌著向路邊走去。
那桿鐵矛就在距離楊守文不遠的地方,他是想要把鐵矛重新拾起。
一個騎士,彎弓搭箭。
旁邊的人突然攔住了他,對米爾金道:“埃蘭沙赫爾已經滅亡了五十年,阿爾達的子孫如今聚集在米倫家堊族的身邊,等待著王朝的再一次復興。你,身為米倫家堊族的后代,卻跟隨著庫思勞的后人好像喪家之犬一樣的流亡,如何能夠復興帝國?
只要你說出庫思老后人的下落,我可以保證,米倫家堊族會歡迎你重歸家堊族的懷抱。”
米爾金拾起了短矛,突然間話語一變,用一種楊守文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喊叫。
與此同時,一個袋子落在了灌木叢里,正落在楊守文的面前。
他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難道這個米爾金,發現他了嗎?
就在他感到困惑的時候,米爾金咬著牙,持矛便沖向了山道上的三人。
說話的人似乎被米爾金剛才那一連串楊守文根本聽不懂的話語激怒了,躍馬便向米爾金撲來。
只聽一聲金鐵交鳴,戰馬從米爾金的身旁掠過。
米爾金向前踉蹌著沖出十幾步,噗通便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短矛也斷成了兩截。
一蓬鮮血,從他脖頸處噴射出來,他仰起頭,喉堊嚨里發出一連串嗬嗬的聲響,而后身體便直挺挺,摔倒在了地上。那個騎士手中的彎刀,顯然是一口大馬士革彎刀,削鐵如泥。
他撥馬回到米爾金的身邊,縱身從馬上跳下來,蹲在米爾金的尸體旁邊。
片刻后,他抬起頭,對另外兩名騎士說了幾句話。
那兩個騎士點了點頭,于是那人便把米爾金的尸體抱起來,放在了馬背之上……
他翻身跨坐上馬,與兩個騎士沿著山路離開。
楊守文在灌木叢中等了許久,確定那三個人不會再回來之后,才慢慢從灌木叢中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