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這枚徽章上的圖案,我好像見過。”
夜色已深,篝火熊熊。
楊守文在確定了那些人已經離開之后,才返回宿營地。
見他安全回來,封常清和楊十六都松了一口氣。封常清也困了,于是早早去睡覺。
而楊守文則打開了那個布兜,從里面取出了一枚徽章。
嗯,就是徽章!
徽章是用黃金打造而成,上面雕刻有火焰的圖案。
而徽章背后,有一行古怪的文字。
楊守文不認得這文字,看上去好像外語。不過,不是英語!有點像后世的阿拉伯文。楊守文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他見過阿拉伯文,只是那些文字不認得他而已。
形似,卻不一定是阿拉伯文。
楊守文看了很久,也沒有認出這徽章的來歷,便遞給了楊十六。
原本他也沒抱有什么希望,只是沒想到楊十六看了一會兒之后,卻說對徽章上的圖案似曾相識。
“十六,你在哪里見過?這是什么徽章?”
楊十六聞聽,露出了苦惱之色。
他搔搔頭,盯著那徽章又看了好半天,才輕聲道:“阿郎,我說不來……”
“你不是說見過嗎?”
“我是說,這圖案有點眼熟,但是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嗯,我應該是見過的……”
見楊十六那一臉糾結的樣子,楊守文也就沒有再逼問。
“沒關系,等你想起來再告訴我吧。”
他擺擺手,示意楊十六不必再苦惱,而后看了一下天色,沉聲道:“十六,快去睡吧,明天一早咱們還要趕路,爭取盡快趕到碎葉川……今晚,就由我來守夜。”
這一夜,風平浪靜,沒有再出什么亂子。
天亮之后,楊守文三人洗漱完畢,又吃了一點早餐,便踏著晨光,繼續在山中行進。
伊麗河的源頭,便在這昆陵山內。
循著伊麗河一路西行,三天后他們終于走出了昆陵古道。
碎葉城,是唐代設置于安西地區的重鎮,同時也是華夏歷代王朝在西部地區設防最遠的一座邊陲城市。在安西,碎葉城與龜茲、疏勒、于田并成為‘安西四鎮’。
它始建于貞觀年間,據說最初是由粟特人建造。
后來,隨著唐帝國對安西地區的控制力度加大,原本用于貿易的樞紐城市,逐漸演變成為唐帝國西陲重鎮。
碎葉城建立在碎葉河河谷之內,兩邊有雪峰高聳,山里有很多溫泉。
谷地的氣候宜人,堪稱絲綢之路上的又一個‘河西走廊’。
根據玄奘法師的記述,碎葉城坐落在碎葉河畔,城市周長約七里,雜居各國商胡。
這里,繁花似錦,四周風光秀美。
所謂的碎葉川,也就是以碎葉城為中心,散落在整個碎葉河河谷之上的幾座城鎮的合稱。而碎葉城,便是這碎葉川的中心所在,有一點類似于后世的省會城市。
進入碎葉河河谷之后,楊守文總算是松了口氣。
至少這里有很多人,不似那昆陵古道上,常常會一整天不見一個人。
只是,這里與庭州又有些不太一樣,異域風情更濃,儼然好像進入了另一個國度。
“師父,咱們到碎葉城做什么?”
在抵達碎葉城外的時候,封常清坐在馬背上,疑惑問道。
楊守文牽著馬,而楊十六則跟在他的身后。
“找一個人,很快就可以離開這里。”
楊守文朝封常清笑了笑,輕聲道:“丑奴,記得從現在開始……”
“叫召機長老。”
楊守文頓時笑了,便扭頭牽馬,直奔碎葉城而去。
碎葉城的規模,有著明顯的模仿長安城的痕跡。其面積或許沒有長安那么大,但城市的格局,卻和長安相差不大。根據楊守文的了解,碎葉城是一座坐落于西陲的不夜城,整個城市并不設防。唐帝國以此來展現其雍容大度的一面,對前來碎葉城的人,都采取了一種包容的態度。而這,也進一步刺激了碎葉城的發展。
可是,當楊守文抵達碎葉城的時候,卻愣住了。
碎葉城外,氣氛有些嚴肅。
城門外扎著幾十根木樁子,每根木樁子上,都吊著一具死尸。
而城門口,則有身著異族服裝,看上去好像家丁一樣的胡人對進出碎葉城的行人進行盤查。
楊守文眉頭一蹙,于是攔住了一個剛從城里出來的人。
“施主,貧僧稽首了。”
“哦,長老有什么事嗎?”
“這里可是碎葉城?”
“正是。”
“那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我發現這城外吊著這么多的尸體,不知是什么人?”
“噓!”
那行人一身胡服,披散著頭發。
他個頭不算很高,但是卻顯得很精壯。
膚色略顯白皙,須發濃密,更長著一個鷹鉤鼻,看上去是個胡人。
不過,他卻能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也從某種程度上說明,在唐帝國時代,漢語也是整個西域地區的常用語言。這胡人說得一口流利漢語,只是口音有些古怪和別扭。
他示意楊守文不要去看那些尸體,輕聲道:“長老有所不知,五天前這里發生了一場叛亂。一群牽利人試圖攻擊薄露老爺,但是被薄露老爺發現,并將之鎮壓。
那些人是牽利人的叛徒,薄露老爺下令,要把他們懸吊示眾三十日。”
牽利人,是于田語的諧音,而后傳入中原,便翻譯成了牽利文,也就是牽利人。
如果用后世的語言來解釋,所謂的牽利文,就是粟特。
楊守文對碎葉川做過一些了解,這里雜居有許多種族,其中粟特人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自長壽元年,也就是公元692年,武則天下旨改安西都護府治于龜茲之后,碎葉城便不再設立官員。整個碎葉城是依照西域的模式進行管理,從幾大種族中選取強有力的人物組成一個團體,共同治理。這種模式,楊守文感覺有點像羅馬帝國的元老院模式。不過,這碎葉城的元老院,必須要服從于唐帝國的指揮。
薄露,就是碎葉城元老院的一位元老。
根據那胡人的介紹,楊守文得知,薄露世居碎葉城,是西突厥部落阿悉吉部落的首領。這阿悉吉部落,游牧于碎葉川,因為人口眾多,也是西突厥右廂五弩失畢中之一。
五弩失畢中,是西突厥的官名。
后來這阿悉吉部落一分為二,一部分投降了唐帝國,駐扎在昆陵山古道的東面,歸于蒙池都護府管轄;而另一部則不愿意歸降,于是留在碎葉川,稱之為阿悉吉闕斤部落。
這薄露,便是阿悉吉闕斤部落的首領。
由于阿悉吉闕斤部落在碎葉川頗有實力,所以這薄露也就成為了碎葉城的元老。
粟特人襲擊薄露?
楊守文有心再詢問一些情況,可就在這時,從城中行出一隊人馬。
那胡人看到那些人之后,立刻變了臉色。
“長老,那個人就是薄露長子阿芒,是個很兇殘的家伙,你待會兒可不要得罪他。”
說完,他頭也不回,便匆匆離去。
與此同時,那一隊人馬也朝著楊守文等人走來。
楊守文忙牽馬往路邊躲閃,才站穩了腳步,那些人已經到了他們身前。
“吁!”
為首一個精壯漢子,突然勒住了戰馬。
他年紀看上去大約在三十左右,生就一部絡腮胡須,臉上的毛發也非常的茂盛。
身穿一件赤膊的坎肩,腰間系著一根大帶,馬背上還拖著一口大刀。
他縱馬來到楊守文的面前,看看楊守文和楊十六,又看了看坐在馬上的封常清……
“小和尚,哪里人?”
他的年紀,喚楊守文做小和尚,倒也不算很突兀。
楊守文忙雙手合十,“施主,貧僧召機,乃滎陽洞林寺出家僧人。
因仰慕玄奘法師的事跡,故而西行求法。”
“那他呢?”
壯漢一指坐在馬上的封常清,大聲喝問。
楊守文不慌不忙道:“他叫封常清,是北庭人。
其外祖父是瀚海軍的一個校尉,早年因犯了罪,故而被貶到了庭州。貧僧這次途徑庭州,他的外祖父便讓他拜在了貧僧的門下,希望日后貧僧中原時帶他回去。
貧僧在西域人地生疏,他因為能說西域話,所以便讓他帶路……”
“既然你是師父,他是徒弟,為何是他騎馬,你走路?”
“我佛有好生之德,封常清年少體弱,走不久便氣喘吁吁。
貧僧既然做了他的師父,便要照顧好他,所以讓他騎馬,貧僧步行,還讓施主見笑了。”
“你這小和尚,倒是好心腸。”
壯漢點點頭,突然從腰間取了一塊金餅。
“三日后是我父親五十大壽,請你去念個增福增壽經。
這些錢你先拿著,念得好,還會有賞……就這么說了。如果在城里有人找你麻煩,就說你是我阿芒的人。不過,你要是敢跑了的話……我告訴你,我認得你,可我的刀卻不認得。”
念增福增壽經?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一怔。
“怎么,不愿意?”
那阿芒見楊守文猶豫,牛眼一瞪,厲聲喝道。
楊守文忙雙手合十道:“施主,非是小僧不愿意,實在是小僧很快會離開,怕是……”
“很快,也是三日之后再走。”
阿芒不再給楊守文分辨的機會,便催馬離開。
這家伙,還真是霸道!
楊守文拿著金餅,不禁苦笑搖頭。
他想了想,把金餅隨手丟給了楊十六,沉聲道:“不管他,咱們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