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這個青袍客,另一個老人則離得稍遠,他全身罩在黑袍之中,看不清面目,只是這個青袍老頭兒額前光禿禿的,長須卻如墨染一般,樣貌丑異,手里一根鐵拐,發聲奇特,乃是用腹語說話,“段正明謀朝篡位,我才是大理名正言順的國君,你們是瞎了眼睛么,見了我也敢不磕頭問好,只是拿了本就屬于我的東西,為什么要還你們。”
莫要瞧這老頭兒樣貌丑惡,內力可極了不得,聲音憤懣激蕩之處,竟如悶雷在人耳邊炸響。
蘇留會心一笑,正是遇著了他年舊識,四大惡人之一的惡貫滿盈段延慶!
“是惡貫滿盈段延慶!”
柳隨風也認出了這個臭名遠揚的四大惡人之首,道:“奇怪,先前接到了神鷹信報,我猶然不信,天龍寺的僧人,一向只在大理活動,只為守衛大理段氏皇族一脈,段延慶做了什么事情,叫他們都追到中原來了。”
從大理到云南,中間路途可不有千里萬里之遙。
段正淳給段延慶說成了亂臣賊子,臉色便自一黑,嘴巴蠕動,正要說些馬上,天龍寺眾僧里一個花白胡子眉毛的枯槁老和尚便開口道:“段施主,國權更替,時運使然,都是天定的因緣,如今大理可也不是國泰民安么。但是這劍譜乃是段氏一脈最大的秘密,失落他人之手,絕非小事,便是天涯海角我們也是要追回來,還請施主還回來罷。”
“狗屁的時運使然,天定因緣,我只知道成王敗寇,你們都對不住我,如今劍譜落在我手里,算是稍作補償,趕緊滾吧,剩下的他日我必定親手取回。”
天龍寺眾僧面面相覷,白須老僧搖頭嘆道:“既然如此,那也只有強請段施主了。”
蘇留看得分明,這群僧人之中,起碼有四五個年紀較大的和尚,目中精光直閃,功力極是深厚,約莫是天龍寺里供奉一類的角色,這幾人縱然單打獨斗不是段延慶的對手,但是并肩子圍斗,段延慶雙足殘疾先吃了虧,身法轉圜自難顧全,可就不是他們對手了。
蘇留卻沒有急著出去與段正淳打招呼,目光只掃了天龍寺眾僧一樣,便將注意力都放在了遠遠的那個黑衣老人的身上,他雖然身陷重圍,但是身材魁梧,難掩雄魁氣質,只見他冷笑道:“我生平最討厭的便是和尚,你們撞到我面前尋死,可怪不得我了。”
他身周也圍著數十人,都是大理侍衛,一個個神情十分冷肅,刀劍在手,段正淳道:“這位朋友,這事情乃是我們段家的家事,與外人并不相干,你若不插足,即時便可抽身離去。”
段正淳說話不急不緩,許以利弊,倒也有一番威儀,只是那黑衣人顯然沒有把他放在眼里,嘿然笑道:“你以為領著一群烏合之眾便能叫我退避么,未免高看了自己。”
段延慶顯然并不領情,怪眼一翻,冷笑道:“蕭兄說的不錯,你也就會玩女人,算什么東西?”
這話刺的段正淳語聲一噎,臉色又黑了一黑。
最厲害的嘴炮便在于此,乃是切實的攻擊到敵人的弱處,段正淳生平確實是花叢情圣。
柳隨風目光一閃,嘀咕道:“天龍寺的劍譜,是了,是了...段延慶好大的膽子,定然是將六脈神劍的劍譜偷了出來,不知這六脈神劍,是否真的像傳說中的那么厲害。”
“六脈神劍么......”
蘇留倚靠青竹,意態悠閑,手指在身側竹節上有節奏的敲著,淡淡微笑著。
說到天龍里的神功秘籍,引人遐想的除去北冥神功,便有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了。這門武功,原書里慕容博都認為是天下第一的劍法,以他的修為目光,這種說法顯然不是無的放矢,后來的段譽憑著時靈時不靈的六脈劍氣,便能逼的慕容復落敗。
抽絲剝繭的推想,段延慶武功雖高,對天龍寺布置也算熟門熟路,但是只憑他一人之力潛入大天龍寺偷出六脈神劍的劍譜,卻不太現實了,這個黑衣人與他一伙,那定是一起作案的小伙伴了,此間高手雖多,但是藏匿身形的黑衣絕世高手蘇留想了一想,可不就是那么一個么?
蕭遠山!
是的,就是蕭峰的老爹,為了報仇,潛伏少林寺長達數十年之久,苦心鉆研七十二絕技,非要研究出其中的破法,真不知說他天真固執還是死腦筋,這時節卻連蘇留也不知他怎么跟段延慶交上朋友,做出了這一樁不可小視的江湖大案。
段延慶往蕭遠山方向看了一眼,天龍寺眾僧與段正淳等人戒備嚴森,顯然是不打算放過他了,將聲音束成一線傳了過去:“蕭老哥,今天怕也連累了你,你還是快走吧。”
他知道天龍寺的底細,出寺追擊的僧眾武功都不容小覷,加上段正淳與他手下的侍衛,兩人可說是被數百人重重圍截堵住,林間還有弩手戒備,要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土雞瓦狗而已。”
黑衣僧人蕭遠山卻不把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冷哼一聲便道,“段兄弟,想必就是這些對頭,他們毀了你的一生,你難道不恨他們么?“
“恨,怎么不恨,我只恨不能生啖其肉,痛飲其血!”
“我失去的,總有一日要親手拿回來!”
段延慶想到舊日痛處,也是情難自抑,冷笑連連,鐵拐往地上重重一敲,殺機無限。
只聽得“篤”的一聲,地上塵土飛揚,鐵杖落處,竟出現了一個不小的土坑。
這一杖之威,氣勁沉猛,叫段正淳心里一凜,道:“枯榮大師,可要當心了,他內力深厚,不可小覷。”
這枯榮大師便是方才說話的白眉老和尚,蒼老枯槁的像截枯朽老樹,臉上溝壑也如樹皮,整個人的氣機流轉晦滅不定,豎起一只皮包著骨頭的手掌,垂目道:“本因,本相,本觀,本參,切記,你們四人萬萬不要害了他的性命,若能化解他心里的仇怨,自是極好的。”
段延慶身周四個老僧目中精光一閃,合掌道:“善哉,枯榮師叔說的是。”
這四僧站住了東南西北四個邊角,慢慢逼近,段延慶縱然背生了雙翼,也絕難逃出他們的合擊范圍,段延慶心里隱隱覺得不妙,正待要先發制人,卻聽著林間傳來一陣清響。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蘇留卻踱步走了出來,輕笑著打了個招呼,道:“段王爺,又見面了。”
柳隨風跟著走了出來,道:“蘇叔,你認得段王爺?”
蘇留笑道:“你說哪個,一個王爺,一個太子,恰恰兩個都認得。”
兩人遠遠的走來,枯榮大師白眉一挑,心里也自暗驚:適才不曾動手,便是感應到這走在后邊的這個少年的氣機,卻不知原來是兩個人在,這白發年青人竟然隱覆氣機不被他察覺,顯然是功力深不可測。
段正淳與段延慶兩人聽著聲音,猛地側首,心里俱都一喜,段正淳喜的正是蘇留武功絕世,而自己女兒好歹與蘇留有些舊情,正要多一個幫手。段延慶卻是想著大理天都絕崖上的囑托,心里松落,深沉怪笑道:“嘿嘿,原來是蘇公子來了,當年約定好將葉二娘的尸體送到玄慈手里,我已經替你做到了,你答應我的事情呢?”
天龍寺眾僧也不清楚兩人之間的約定,更分不清蘇留的立場,紛紛瞧著枯榮大師,枯榮大師便問:“王爺,這人究竟是誰,修為好生了得,怎么卻瞧著與段延慶有些干系。”
段正淳抬了抬手,也摸不準蘇留的來意,皺眉沉吟道:“此人...便是魔刀宮的宮主,日前在聚賢莊英雄大會上與燕南天大俠對了一劍也不落下風的絕世高手。”
他可不知道燕南天是路仲遠假扮,但是蘇留的武功確實是值得忌憚,不相信的人都付出了代價,一招將移花宮的使者完全的震服,半劍叫燕南天引為驚奇,不是當世絕頂高手那是什么。
蘇留玩味笑道:“這件事情,你一定要知道?”
段延慶肅然道:“是!”
他答的堅定,但是心里卻陡然生起一種怪異的感覺,段延慶說蘇留答應他的事情倒隱隱的跟自己有些干系。
段延慶雙眸之間,似乎浮現一種深切的冀望,但是又怕這美好的希望泡沫一樣的破碎,道:“我將葉二娘的尸體送到了玄慈手里,還殺了尊駕要求的一干人,何其艱辛,難道還不能告訴我那句話的真正意思么?“
“天龍寺外,菩提樹下,化子邋遢,觀音長發...”
無論多么兇惡殘忍的人,心里一定都有一塊旁人不可觸及的柔軟之地,這件事情就是橫亙在段延慶心里最后的溫暖與支撐,濃烈程度幾乎與段延慶心里的復仇執念相提并論。
眾人翹首以待,清清楚楚的聽到蘇留嘆息:“有時候,知道真相并不是一種解脫,反而是一種煎熬。誰能想的到段老兄你那時的境況,還有個大理王妃曾委身于你一度春風...還給你生了一個兒子呢。”
刀,白,鳳。
幾人心里想到的都是這個名字,但是掩之不住的覺得荒謬。
“這...怎么可能!”
段正淳面無血色,身子好像失去了支撐,跌坐在地,他一生風流成性,招惹了多少良家少女,說是心里喜愛,但也丟下那些姑娘與女兒不管不問,過他的王侯日子,也算是始亂終棄,今日卻遭了報應。
真相就像是一道閃電,劈在了段延慶的腦海,一切沉在淵底想要追求卻又畏懼的事情終于浮出了水面。
菩提樹下的長發觀音,是皇妃刀白鳳。
那這個.....世子段譽,不是他的兒子么?
段延慶又想笑,又想哭,心思電轉,恍然想到了段譽又死在四大惡人云中鶴手里,生死之事,真是殘酷。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這才是時運使然,絲毫沒有轉圜的余地。
段延慶嘶聲叫道:“你騙我......我不信......”
他顯然已經出離憤怒,無論是誰,遭受這樣的打擊都接受不了。
“萬想不到還有這種匪夷所思的曲折...”
那黑衣人蕭遠山聽著,目中也流露出莫名的憐憫神色,兩人一般的年歲,段延慶身份還要尊貴,卻也遭人陷害,一樣的受盡了委屈,與他遭遇相仿,正叫他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便以兄弟相稱,兩人的兒子也該是一般歲數,自己兒子雖然終于成器,段老哥卻白發人送黑發人.......
蘇留輕嘆一聲,道:“有的時候,說真話反而沒有人相信。”
身邊侍衛攙扶著段正淳,瞧他面貌,心里忍不住想:王爺的樣貌,果然與世子很有些不同,魔刀宮主神功蓋世,料想不會無端說謊.......
正在眾人心驚神移之時,蕭遠山已經乘機動手。
他一身武功已經大成,少林七十二絕技也不知學了多少,猛然一記金剛掌拍了出來,掌勁排山倒海一般,登時將數個侍衛拍的筋骨斷折,倒地慘呼。
這一下,合圍之勢登時便出現了一個的缺口,他奮臂急進,連連旋身出掌,竟沒有人能接得住他一掌。枯榮大師白眉一軒,忍不住道:“你使的是大金剛掌,定是少林寺的高僧,緣何管我天龍寺之事?”
蕭遠山嘿然冷笑,卻不回話,旋身出掌,又掃翻了三個天龍僧人。
枯榮大師見他掌力沉雄,便道:“本因,你與侍衛們先去纏住這位,我們先拿住延慶太子。”
眾人轟然領諾。
其實大理所修之佛多為小乘佛法,與少林禪宗并不算一脈,兩家向來也是相安無事,此時枯榮大師見識多廣,認出了蕭遠山所使的功夫,正是少林絕技,眾人心里也俱都一驚。
這時候段延慶也含憤出手,他鐵杖疾點,直接取向人群里的段正淳,大理侍衛們與天龍僧眾這才如夢驚醒,齊齊出手,場面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