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定興“笑顏如花”,隨著阿史那慶云前行。
他年逾五十,為官多年,臉皮再厚,也不會無聊到跟“宵小”稱兄道弟,此時年輕的突厥人顯然引起了他的興趣。
突厥皇族什么的都在其次,別說前些時在代州見到了無數姓阿史那的突厥人,就說當年大隋盛時,他身在長安洛陽,也沒少見了突厥入質大隋的貴族,所以說,阿史那的名頭根本唬不住他,人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他在意的是阿史那慶云和漢王府好像有著一定的關聯,之外呢,這個突厥青年還是晉陽庫官。
庫官多為小吏無疑,可前綴若是帶上晉陽,馬邑,雁門之類的地名,就不是開玩笑了,多掌一地糧秣,是正經的地方顯貴,也必定是地方主官的心腹之人。
當然了,晉陽庫官又當別論,身上必然有著戶部職位,要不然他也不會生出什么嫉妒之心,握有實權的戶部官員,足可以和他這個四六不靠,形單影只的工部侍郎分庭抗禮,而且不落下風。
而更為重要的是,現下管著晉陽倉房的其實是漢王妻弟,戶部郎中元朗,這人的名字他在北邊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很多人在說話的時候都會問候元朗一聲,后面帶的職位更是五花八門,后來仔細詢問一下才明白,此人只是代州牧場的主人,出身倒是十分顯赫,關西元氏后裔。
關西的英雄譜云定興很熟悉,可元氏門戶眾多,他也說不太清那條粗壯的脈絡跟前馬邑郡丞李靖有著交誼。
換句話說,李靖官太小,和他有關聯的元氏分支肯定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門戶,當時還入不得云定興法眼。
只是誰也想不到,李靖走了狗屎運,在代州那樣的邊塞之地,竟然招到了一個好女婿,要是早知有今日,云定興就算刨也得把李靖一脈的譜系圖弄個明白才對。
現在倒也不算遲,漢王李破親族疏少,也就把元朗顯了出來。
在代州走了一圈,云定興已經暗暗記住了那個時期元朗的仕途起伏,漢王李破起兵的時候,元朗屢次被委以重任,也可以說是被照顧的“無微不至”,權重而又無兇險相隨,這樣的職位正是云定興所追求的。
可惜,元朗年紀太輕,顯然辜負了這樣的信任和眷顧,在漢王李破領兵南下不久,便去職歸于晉陽,在軍前轉了轉回來,看管起了晉陽倉房。
這樣的起落在云定興眼中幾乎無所遁形,就算代州眾人皆都諱莫如深,不愿跟他談起此中故事,可云定興已經確認,當時元朗肯定觸怒了漢王,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這樣的事情云定興在長安和洛陽兩處見的多了,不用琢磨便能舉出無數例子,還都能和元朗的遭遇相互印證一下。
只是漢王比較仁慈,或者是元朗犯的錯并非那么致命,所以復起的希望幾乎是百分百。
要知道這人不但是漢王的妻弟,而且還娶了西突厥王族為妻,和漢王成了連襟,如此緊密的關系,在云定興看來,簡直就是一把明晃晃的火炬戳在了那里,若不想方設法靠上去取取暖,都對不住自己那種。
這就是他代州一行的重要收獲之一。
讓他比較差異的是,元朗在代州名聲不小,尤其是那些突厥貴族們,大多都在念著他的好處,可回到晉陽稍微打聽一下,此人卻低調的一塌糊涂。
沒有“劣跡”不說,只在自己一畝三分地里轉悠,任事不管的樣子,和云定興心目中描繪出來的關西年輕貴族的模樣顯然有著不小的差距。
這是被壓的太狠,不敢生事了嗎?
再想想洛陽城中,王世充那些如狼似虎,貪婪無度的親族友好們……云定興也沒敢妄動,今日也是湊巧,碰到了阿史那慶云。
看著這個被打了一頓,狼狽的好像被人那啥了一樣的突厥青年,云定興都覺得,之后作為人家上官的元朗若不憤怒上一下,做些什么出來,都很不合適的樣子。
這個“熱鬧”要不要湊一湊呢,有點危險……可云定興一想到何稠那張讓他恨不能也上去抓撓兩下的老臉,便覺得這個險冒一冒倒也無妨。
他在工部無疑是被掛起來了,何稠像一座搬不開的大山一樣壓在了那里,沒來晉陽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何稠這個老家伙竟然會出現在這里,漢王對他的優待更是“駭人聽聞”,簡直就是要給這個老不死的樹碑立傳的模樣。
硬碰他肯定碰不過,可卻也讓他看到了機會。
何稠七老八十的年紀了,能有幾天活頭?而漢王又如此重視工匠之事,那可同樣是他云定興的老本行,只要何稠一去,嘿嘿……
美好的暢想總能讓他的心理保持樂觀,這其實就是他能從無數滔天巨浪中逃離的原因之一。
現在嘛,他就在為能于工部任上過的更好些而努力著,好話不要命的從他嘴里冒出來,夸在阿史那慶云額頭黑線漸多,越發有了倒霉蛋的樣子。
一條岔路出現在前面,阿史那慶云無奈止步,“下官來見郎中,此處右行即可,云侍郎去哪里?可需下官指點路徑?”
云定興那臉皮在當世那是數一數二的,千夫所指都沒讓他有點不適,何況這樣委婉的拒絕了。
笑容都沒走樣,立即便道:“原來元郎中也在府中居住?老夫久聞元郎中盛名,正想拜見一下,賢弟不妨為老夫引見一番如何?”
阿史那慶云不由抹了把眉頭,傷口處傳來的劇痛讓他臉都抽抽了,大冷天的被打成這樣,真的很倒霉啊,更倒霉的是,還碰上了一個流著口水,緊貼著他不放的家伙。
阿史那慶云確實是突厥人中的異類,只是轉了轉眼珠便道:“云侍郎說哪里話,您瞅瞅下官這副樣子,解釋還來不及,如何敢在郎中面前多言其他?”
不等云定興說話,他又接著道:“聽說侍郎是從代州回來不久?”
云定興樂呵呵的點著頭,有話說就成……你個毛都沒長全的后生小子,老夫一口一個賢弟的叫著,若再不識趣,哼哼……
“正是正是,也正因如此,老夫才曉得元郎中之名啊,在代州時,不少人在老夫面前提起元郎中在時如何如何,老夫回來自然要轉告一聲……賢弟為元郎中信重,晉陽誰人不知,居中引見也不過舉手之勞,就莫要推辭了吧?”
老滑頭算是賴上了,小滑頭也不示弱,抻了抻被撕扯的亂七八糟的官服,苦道:“下官如此模樣……唉,侍郎即從代州回轉,就沒與夫人碰面?”
“若是……夫人也在府中,何須下官……”
吞吞吐吐間,阿史那慶云給云定興指起了“明路”。
云定興略有意動,阿史那云真他是見過兩面的,作為西突厥王族,阿史那云真赴代州安撫突厥部眾,在馬邑城中召集突厥貴族來見時,云定興都位列其間。
他們的任務不盡相同,卻都有著監看突厥降俘的職責,又都是奉令而來,不可能不打招呼。
只是云定興隨即就搖了搖頭,他不會去走這樣的夫人路線,沒那個交情,同樣沒有鋪墊,在長安和洛陽城中的一些手段,他施展不來。
和阿史那慶云還能糾纏一番,去拜見人家的內眷,還是西突厥王族,和直接去見元朗的結果其實差不多,人家一句話就能將你拒之門外,不然的話,要什么引見之人?直接上門多好?
其實這就是他揪住阿史那慶云不放的原因,阿史那慶云年輕,意味著好糊弄嘛。
所以云定興堅決的晃起了腦袋,“去見公主,于禮不合……呵呵,賢弟這個樣子,確實不怎好看,去見郎中解釋不清的話,難免讓郎中著惱,若有老夫在側,必有好處……”
說到這里,云定興也不再廢話,拉住元朗的胳膊,拽著這個不情不愿的小子便踏上了一條岔路,人家是知道路的呢,哪用什么指引?
要知道當初人家作為王世充的使者來到晉陽,晚上就偷偷跑去了行宮,若是讓他進去了,定也不愁尋不到蕭皇后。
漢王府后宅一間暖閣之中,元朗一身便服,正在悠閑的飲茶,他那“沒心沒肺”的婆娘提心吊膽的被她兇悍的姐姐叫去說話了。
對于元朗來說,這是難得的閑暇時光,母老虎不在身邊,吵人的小崽子也被婆娘帶走了,元朗惡意的想著,只有小崽子在身邊,才能讓婆娘安心,不會惹得姐姐暴起毆打她一頓吧?
看似沒譜的猜測,其實卻和事實大致相符,孕中的紅眼珠有些暴躁,很難說會不會把妹妹當成出氣筒。
可他不知道,自己也挺倒霉,正享受間,下人匆匆進來,湊到他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元朗一口茶喝進嘴里,一不留神就被燙了一下,噗的一下吐了下人滿臉。
“真是混賬……府中女子……是他們能招惹的嗎?”
如果云定興在這里,估計一定會覺著自己來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