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貞二年六月十二,唐軍圍承休。
承休位于伏牛山東麓,北邊距洛陽百余里,若不借道虎牢的話,這里便是兩淮向洛陽方向的必經之路了。
重要嗎?當然很重要,以地理位置而言,也算是洛陽之門戶了。
可洛陽自古就被稱之為四戰之地,那是一點也不夸張,它坐落于中原腹心之地,除了東邊有虎牢為憑之外,北邊黃河之險要只能說是一般。
而不論從西邊的三秦之地,還是南邊的兩淮,都幾乎無險可守。
承休也就不尷不尬的承接了江淮聯通洛陽的,當年楊廣瘋了一樣修建通渠大道,通濟渠和永濟渠由此開工建成。
于是從兩淮至洛陽的漕運便不用經過路上,而由水運便可到達,確實讓南北交通便利了起來,于是洛陽越發繁盛。
那承休的地位也愈發尷尬,但如今江都被杜伏威所據,丘和的東路大軍只能從陸路北上,承休也就成了從江州到洛陽的最后一站。
承休夾在嵩山,伏牛山之間,地勢較高,多丘陵水系,從來不是什么兵家必爭之地,可現在襄城郡就像是一條細細的脖子,卡在了南北之間。
不論是從南陽,還是從江州都要經過此地,唐軍到此拽住它狠狠掐住,也就切斷了洛陽梁軍的歸路。
可同樣的,唐軍也會受到來自南陽以及洛陽梁軍,甚至是夏軍的威脅。
當年王世充和李密糾纏的時候就沒這么復雜,誰得洛陽誰贏,別管你外面占多大的地盤,只要洛陽不下,你在河南就站不穩腳跟,就更不用談什么正統性了。
到了如今,一切都變了,無論是唐軍還是梁軍,夏軍,都不再以洛陽為最終戰爭目的,尤其是唐軍,在河南重創梁軍才是他們的主要目標。
實際上唐軍制定的方略此時也只實現了一小半,梁軍將腦袋探進了河南,身子卻還留在外面。
所以對于唐軍而言,并非沒有任何的風險。
戰爭的魅力也正在于此,沒有看到結果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對手們雖然智商有高有低,可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意料之外的情況會隨時發生。
自以為勝券在握的人也許下一刻就會被人掀翻在地,有的人則是背水一戰,依舊能死中求活。
承休守軍并不算少,足有七八千人,可并不是梁軍的常備軍,而是府兵成軍,依舊保持著前隋的編制。
他們負責往洛陽押運糧草,有近半的人都是被唐軍的騎兵限制在了承休,本來還打算等人聚的再多些,或者等到洛陽大軍來援的時候,再把滯留的糧草運往洛陽。
可糧隊接連失蹤,讓他們意識到情況漸轉不妙,那么多的騎兵在平地上又要多少人來抗衡?
等到唐軍大軍圍承休,梁軍除守城之外再無他想。
梁軍士氣還可以,就算畏于唐軍聲勢,不敢出城來跟唐軍較量,卻也沒有半點不戰而降的念頭。
唐軍到了有點晚,所以并沒有急著攻城,而是在承休城外立下了簡單的營寨,并按照交戰慣例讓人出去喊話,讓梁軍趕緊投降。
梁軍膽氣頗壯,并未做理會,他們還想將唐軍大軍包圍承休的消息傳到洛陽去,可惜承休和洛陽之間已經布下了層層障礙,再想過去可沒那么容易了。
晚間,唐軍中軍。
步群在中軍大帳之中來回的踱著步子,心情很是不好。
尉遲恭接著昏黃的燈火瞧著他,有些好笑,不時有軍將進來請令,都被尉遲三言兩語打發了。
“山地比想的還要多,南陽那邊據說平坦些,可三面環山,大隊的騎兵進去也無用武之地,周法明雖無膽量,可眼光還不錯,選了個好地方啊……”
其實進了襄城郡騎軍就停了下來,斥候們傳回來的消息不容樂觀,山川地勢比之前想象的要嚴峻的多。
西邊的熊耳山,伏牛山橫在那里,連綿不絕,主體山勢在變緩不假,可蔓延出了密布的丘陵地帶,騎兵再是彪悍,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發揮出威力。
尉遲恭也未嘲笑于他,“我早就跟你們說了,等一些時候再動兵,那時周法明怎么可能躲在南陽不動?即便他沉得住氣,不去與丘和爭功,可蕭銑也必然要催他率軍前往洛陽。
可你們就是不聽……如今咱們勞師襲遠,糧道也拉的老長,你說何苦來著?”
步群翻了翻眼皮,回道:“這可不是一軍主帥說的話,動兵的時候你怎么不說,到了這會卻來埋怨,要不要將他們都叫來評評理?”
兩個人習慣性的斗了兩句嘴,卻都克制著脾氣沒有鬧意氣,實際上他們兩個都明白,大軍已經到了不能不動的時節。
將軍們快要按捺不住了,他們的部下,甚至是軍卒們都已急不可耐,四月的時候他們就想逼著尉遲恭出兵,那會被勉強壓制了下去。
如今六月了,梁軍也進入到了河南,如果再不出兵,雪片般的奏疏將從潼關,弘農送到長安,即便皇帝理解并贊同他們的策略,也不會讓他們好過的,因為那差不多意味著他們已經失去了對大軍的控制。
所以他們現在互相埋怨毫無意義,甚至都不敢讓人聽到,那會讓他們成為軍中的笑柄。
尉遲恭這時哼了一聲,“倒不是埋怨……你也看到了,周法明未出南陽,便如個龜兒縮在殼中,咱們就得過去一點點把它給敲碎了,要費上不少工夫。
騎軍在那里不好施展,以我看呀,你就不要去了,留在這邊把丘和困住,功勞照樣不小……”
步群沒理這黑廝,心里委屈的想著他在弘農待了有兩年了,那會兒至尊還說呢,讓他耐心些,等到收復河南的時候有他們立功的機會。
現在呢,主攻好像和他沒關系了,卻讓這黑廝占了先,你說找哪說理去?
想到這里,更加傷心……于是理也不理尉遲恭,徑自出賬帶著扈從們走了。
尉遲恭瞅著他的背影得意的笑了幾聲,他和步群斗了這許多年,對其人的性情太了解了,瞧他那喪氣樣子就曉得,那廝沒了較勁的底氣。
第二天一早,大軍用過早飯,在悠長而又蒼涼的號角聲中,開始在承休城下列陣。
承休城墻不高,不用太高級的攻城器具,即便是騎兵其實都可以試試攻打一下,步軍就更不用做太多的準備。
只造了些登城梯,弄了幾個撞角便可以了,倒是承休在汝水邊上,填埋護城河要費些工夫。
依舊是先勸降,無果之后在軍官的號令聲中,軍卒們背著土袋,頂著木排前行,到了一定的距離,城上的射下了箭矢,很多都落在木排之上,偶爾才會有人中箭倒地。
這可以說是唐軍和梁軍第一次真正的交鋒,像澠池,宜陽都不作數。
一個上午的時間,唐軍以傷亡三十余人為代價便填平了承休的護城河,開始進入到了真正的攻城階段。
尉遲恭,步群,以及陳圓,尉遲偕,張士貴,趙世勛等人的將旗都在前移,這不是為了鼓舞士氣,他們都想要觀察一下梁軍的表現。
讓他們的眼珠子差點掉在地上的是,兩面攻城,唐軍按照既定的攻城節奏先試探了一下,可差點讓人驚掉下巴,第一波攻勢,唐軍便已登城而上。
眼瞅著唐軍士卒避過了箭雨,眼瞅著他們去到城下,眼瞅著他們豎起云梯,眼瞅著他們爬上了城頭,眼瞅著他們像趕羊一樣將梁軍殺散,眼瞅著……城門開了……
即便知道守城的并非梁軍精銳,可還是讓唐軍將領們感覺很玄幻,七八千人駐守的承休連第一波攻勢都沒守住便已失陷。
幾乎所有的唐軍將領都只一個念頭,這他娘的也叫攻城?
可以說,并沒怎么打過交道的兩軍都對敵軍有所誤讀,梁軍過于樂觀,把自己想的太過強大,又低估了對手的實力。
而唐軍正好相反,他們潛意識里其實已經把蕭銑當做了李淵來對待,于是便嚴重高估了梁軍的戰斗力。
關西軍伍向稱敢戰,強悍的他們確實也不負盛名,可拿梁軍來和關西軍伍相比,就沒什么可比性了。
南軍擅水戰,精銳部隊守城也還可以,野戰則多數不是北人的對手。
像唐軍這樣從亂世當中一路殺出來,軍中盡都是精銳的大軍,攻打承休呈現出來的景象其實并不出奇。
有人打開南側的城門想要跳進汝水逃走,卻被騎兵驅趕了回來。
唐軍緩緩入城,俘七千余人,唐軍和梁軍總共只戰死了一百多個,聽了部下的稟報,尉遲恭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當中。
如果梁軍都是這個樣子……那從南陽到襄陽,再殺去金陵好像也用不了多少時日吧?
當然了,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一群運糧兵和正規軍旅沒法相比,輕敵的話可是要吃大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