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重返朝堂,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
閹黨中人自然歡欣鼓舞,就等著劉瑾回來重掌司禮監,把控朝政大權,他們也可為所欲為。
朱厚照下旨讓劉瑾、胡璉等人率兵馬回朝后的第三天,消息傳遞到張家口堡,劉瑾、王守仁、胡璉等人在城內指揮所,見到朝廷來使。
“……吾皇隆恩。”
聽說自己可以返回京城,跪伏在地接旨的劉瑾連連磕頭,感激涕零。
傳旨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以前曾在劉瑾手下當差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宋起,跟劉瑾關系不錯。
將詔書送達,宋起神色振奮,畢竟劉瑾回朝后閹黨便能重振聲威,他也有所依靠。
劉瑾站起身,對同樣謝恩完畢的王守仁道:“多虧伯安咱家才有機會回京,若咱家得圣寵重領司禮監,一定不忘今日之恩,必破格重用汝父子,咱家說到做到。”
指揮所內人頭攢動,京營和邊軍將領大多在場,聽到劉瑾這示好的話語,胡璉麾下一干將領看過來目光中都帶著憤恨。
這次戰事戰功主要是王守仁和胡璉領軍獲取,但因王守仁官職比胡璉高,且擁有統領宣府所有兵馬職責,所以此役王守仁功勞居胡璉之上合情合理,甚至胡璉自己都沒想過爭功,但他手下將領卻不服氣。
尤其那些心高氣傲之輩,諸如荊越、王陵之等人,不甘人下,畢竟繞后側擊韃靼人,以火銃和火炮打得韃子潰不成軍的便是他們。
王守仁雖然跟劉瑾沒撕破臉,但畢竟只是虛以委蛇,他可從未打算加入閹黨行列。
“本官奉皇命留在宣府治兵,劉公公回朝系陛下封賞,本官可沒幫到劉公公什么,至于提拔之事……劉公公身為內官,如何能干涉官員升遷?本官為朝廷效命,希望以真正的功勞贏得上進的機會。”
以王守仁身份和立場,對劉瑾說出這般話,已算非常不客氣。
劉瑾訕笑兩聲,未料對方居然如此不識相,他看了胡璉一眼,此時這位次功之臣正在跟旁人說話,無暇理會他。
劉瑾道:“既然伯安不領情,那便作罷,咱家并非有恩不報之人。你放心,咱家說到做到,回朝后盡可能讓令尊入朝,甚至進入內閣……”
這話劉瑾依然沒避忌旁人,不管王守仁態度多惡劣,他就是表現出一副禮賢下士和藹可親的模樣。
但王守仁就是不跟劉瑾搭話,自顧自地忙著手頭的事情,劉瑾見狀,只能灰溜溜離開指揮所。
到了自己寢帳,劉瑾將朱厚照傳召他回朝的圣旨供起來,恭恭敬敬跪下,對著圣旨猛然磕頭,“砰砰”作響,額頭很快便青紫一片,起身后更是老淚縱橫。
看起來做的是無用功,但這一切都被欽差宋起看在眼里。
宋起默默抹了一下眼淚,暗嘆:“要說對陛下的忠心,旁人豈能跟劉公公相比?難怪陛下對劉公公如此信任,即便劉公公之前做了些錯事,但他向著陛下的心卻一直未變。”
想到這里,宋起忍不住回京后對朱厚照說明他見到的這一切,主動為劉瑾表功。
胡璉的中軍大帳內,剛剛走進來的一群將領正為首功之事吵得不可開交。
胡璉麾下除王陵之、馬九和荊越外,其余將領基本都是從外地調至京城換防,他們對功勞的渴望要比一般人高得多。
窮鄉僻壤之地當兵,一年下來也沒多少油水,能換防京城,看起來是背井離鄉,但其實比留在地方好太多了,如今到邊關打了一場仗,獲取的功勞便是之前幾輩子都得不到的,田地和銀錢賞賜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軍職的提升。
“……不必多說了!”
胡璉不厭其煩,喝止爭執。
雖然胡璉行軍打仗很有章法,有一軍主帥的威嚴,但治軍到底還是缺少經驗,再加上他手下的荊越、王陵之都可獨當一面,平時跟著沈溪久了,自然心高氣傲,至于地方上那些將領更是不把胡璉當回事。
行軍打仗時聽從調遣,與其說是在聽命于胡璉,倒不如說是在聽命于兵部尚書沈溪。
沈溪的作戰意圖靠胡璉傳遞下去,那些將領對胡璉的尊敬程度并不高。
荊越率性而為,心中雖對胡璉不服,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此時他嚷嚷道:“胡軍門,您說說,這場勝仗明明是咱們打下來的,憑啥讓其他人分功,還把首功讓出去?咱這么回京城,豈不是很窩囊?”
“對!”
王陵之在旁振臂一呼,顯然抱著跟荊越同樣的想法。
胡璉比較無奈,他知道,手下這些人中,最有本事的就要數王陵之和荊越,這兩位是領兵沖鋒陷陣的最佳人選。
至于馬九,那是技術流將領,平時顯得有些沉悶,但指揮起火銃兵和炮兵來,經驗豐富,在宣府軍中,能指揮熱兵器作戰的人屈指可數,馬九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胡璉不想得罪王陵之和荊越,他知道這二人都是沈溪嫡系,這次前來宣府純粹是為他撐場子,作為主帥當然不能擺架子,只能苦口婆心開解:“這次功勞如何,最好聽聽兵部沈尚書的意見,若沈尚書覺得首功應該由王中丞擔當,你們還有意見嗎?”
“沈大人不會讓首功旁落!”
荊越堅定地道,“咱們跟王督撫他們不同,咱們是沈大人的兵,你看看這帳中人,除小王將軍外,誰不是跟著沈大人一仗一仗摸爬滾打出來的?”
這會兒就算那些壓根兒沒見過沈溪,從未跟沈溪打過仗的地方將領,也都跟著點頭,把自己當成沈溪嫡系看待。
王陵之不滿道:“老荊,你是啥意思,咋叫除了我之外?難道我不是跟著師兄打出的一片天地?我跟著師兄時,他連秀才都不是,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荊越別人敢得罪,王陵之卻不行,當下笑呵呵道:“誰說不是呢?我的意思是你跟咱們這些人不同,你有大本事,就算只身在宣府,也能闖出名堂來,而我們不過是些小人物,跟隨沈大人之前,我還只是個百戶!”
王陵之臉色終于好轉了些。
胡璉聽這些人自豪地吹噓說是沈溪嫡系,不由皺起了眉頭,糾正道:“爾等乃大明將領,沈尚書加以提拔,不過是因為爾等有真本事,但若就此便說沈尚書要爭功,你們可得對自己的言行負責!”
“其實,王中丞麾下人馬同樣是兵部向陛下舉薦,平時王伯安跟我關系不差,此役中他臨場指揮的能力一覽無遺,最好不要出言攻訐!”
荊越嘆道:“胡軍門,我們沒有貶低王督撫的意思,他現在已經是宣府巡撫,也不知升了多少級,您這一戰功勞本應在他之上,但回京后,您只是返回兵部當差,沒法留在邊關獨當一面……”
“做什么官,官品又是多少,都無所謂,只要能為朝廷做事便可,何況我本就想回到兵部任差,如此才可以跟沈尚書多學一些東西。”
胡璉誠懇地道,“出來這一趟,我才知自己所學遠遠不夠,光是帶你們這些人,便覺得吃力,你看看我這個主帥在這里說句話,你們依然吵吵鬧鬧,管用嗎?如果沈尚書在這里說一句,你們能跟他頂撞?”
聽到胡璉的話,在場將領皆鴉雀無聲。
很顯然,胡璉這路人馬之所以做到令行禁止,并非是靠胡璉這個主帥的威嚴,下面軍將心目中,對胡璉的尊重主要源自于對沈溪的尊重。
胡璉是沈溪的化身,在這些人看來,胡璉就是個傳聲筒,沈溪說什么,胡璉照著做便行。
其實胡璉本身很有能力,只是活在沈溪的陰影下無從發揮。
荊越到底明白人情世故,看出胡璉的難處,趕緊表態:“胡軍門這是說的哪里話?我等乃是跟著您出來打仗,現在爭功,自然要通過您的手來跟朝廷爭取。”
“莫要胡言!”
胡璉一擺手,否定了荊越的話,“反正我看出來了,你們能被沈尚書賞識,能力都不俗,這次戰事你們立下汗馬功勞,但最好莫爭功,不然就是給沈尚書找麻煩。”
“我領兵機會本就不多,現在宣府這一戰已告一段落,之后我們便會一起凱旋,你們在戰場上的功勞多寡跟我沒多大關系。總之,這首功我不會去爭,你們最好聽我一句,不要出去瞎吵吵!”
“這……首功旁落,我等實在不甘心哪!”荊越顯得很惱火。
胡璉沒好氣地道:“再不甘心,也要看兵部的立場,當初沈尚書立下那么大的功勞,最后首功還不是被當時的兵部尚書劉少保所得?你們哪,就是不開竅,少給沈尚書找麻煩,不聽從軍令的,別怪我以軍法處置!”
朱厚照召開朝會后兩三天,又恢復原來的生活狀態。
朝中大臣見不到君王,有事的話根本找不到人傳達,司禮監處于癱瘓狀態,朝廷各部事項基本要自己處置,就算上奏也不會有人回應。
內閣權力被架空,謝遷因為朝會當天勸諫皇帝不成,一口火氣沒宣泄出來,干脆稱病不出,又是幾天沒入朝。
不過謝遷是否入朝看起來關系不大,反正內閣票擬無法上達天聽,司禮監無權對奏本做出批閱,朱厚照更不可能親自批閱奏本,這些奏本送到文淵閣,最多只是走個過場,到最后很多事需要下面的人自行解決。
謝遷稱病不出,沈溪沒去探望,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有意保持跟謝遷的距離,如此才能讓朝中大臣相信,他跟謝遷的確有矛盾了。
這很重要。
劉瑾回朝大概需要十天半個月,在這期間沈溪的日子很自在,到底按照朱厚照的基本國策,兵部這邊做事無人可以干涉。
入秋后,天逐漸涼了。
沈溪終于穿上秋衣,每天在兵部、軍事學堂、家里和惠娘處四邊走,逐漸的,他往惠娘處走動少了,主要是為了避嫌。
張苑已發現他夜不歸宿,雖然暫時沒什么威脅,但絕對不能落人口實。
且張苑是張氏外戚的人,沈溪無法確定張苑是否將這件事告訴張鶴齡和張延齡,只能自己處處小心謹慎,每次去惠娘處都偷偷摸摸,再加上家有“喜事”,他不得不將注意力放回家中。
林黛懷孕了。
這是林黛期待七年的事情,終于有了著落,自然無比高興。
林黛是沈家的福星,畢竟周氏是在碰到林黛后家境才逐漸好轉,沈溪也科舉順利,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已貴為朝廷正二品大員。
此番林黛終于有了身孕,周氏非常關心,除了她把林黛當做女兒看待外,還因為這是涉及沈家香火傳承的大事。
就算周氏再喜歡謝恒奴,也改變不了謝恒奴只誕下一個女兒的現實,周氏這樣一個老來不用做農活,每天都閑著無所事事的女人,巴望不得自己能多幾個孫子,讓自己晚年兒孫繞膝。
想多生兒子沒指望,就只能指望多添幾個孫子。
林黛恰恰在這時候懷孕,周氏重新找到“樂子”,林黛迅速成為沈家的明星人物。
對沈溪而言,本來朝中事情就不多,林黛懷孕,自然要多回家陪陪嬌妻。
之前林黛一直都很刁蠻任性,但知道自己懷孕后,便老實下來,性子改變不少,每天能沉下心來刺繡,以前她坐一會兒便感覺心煩意亂,此時卻能平心靜氣,就算坐上半天也不嫌累。
之前林黛對謝韻兒有諸多意見,有時嘴上不說,卻藏在心里,所以經常看上去心事重重。
但在她懷孕后,人變得開朗許多,開始主動找機會接近謝韻兒,詢問養胎之事。
謝韻兒畢竟出身杏林世家,懂得保養之道,切脈查看女人肚中胎兒情況那是拿手好戲,再加上謝韻兒早前懷有一胎,如今兒子沈平已滿五周歲,健康活潑,已在接受啟蒙教育。這說明謝韻兒養兒育女有一套,于是林黛放下所有傲氣,向謝韻兒學習怎么當一個稱職的母親。
而要做好一個稱職的母親,自然要從養胎開始做起。
“……老爺,之前娘總說黛兒這丫頭命薄,年過二十才有孕事,要悉心看著,若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謝韻兒在林黛面前總是出言安慰,給林黛增添信心,但在沈溪面前,她便說出心中的擔憂。
最大的問題,林黛屬于“大齡產婦”。
在這時代,女人第一胎生產的時間很重要,一般女人在成婚一兩年內就會誕下第一胎,十五六歲嫁人,最晚十七八歲就會有第一胎。
謝韻兒和謝恒奴都如此。
這年頭可沒剖腹產,醫療條件極度落后,就算沈溪明白剖腹產的原理,也不能在無菌的條件下隨便實施,所以這時代的人非常講究第一胎順順利利。
按照這時代人的總結,第一胎沒問題,那以后再生產就不會遭罪……發生難產的狀況基本出在女人的第一胎。
林黛今年已經二十二歲,難怪謝韻兒會擔心。
沈溪道:“日常多照看些,你是學醫的,一切都要靠你了。”
在這個問題上,沈溪沒什么好辦法,只能讓謝韻兒多多照顧,讓林黛保持心境開朗,心理維持健康狀態,這在沈溪看來對林黛生產大有助益。
謝韻兒有些為難:“相公,你可別對妾身寄望太高,要是黛兒出什么事,妾身可擔待不起。”
沈溪笑了笑,道:“都說黛兒命薄,我卻不信,她若是命薄,當初遭逢劫難就不會遇上我們沈家人,后來她也不會找到她兄長,她分明有福啊……或許這兒女之福來得晚了些,不過有了這一胎,將來還會有。”
“韻兒,你也要努力了。”
這一番話,將謝韻兒說成了大紅臉,她跺了一下腳,嗔怪道:“相公就是沒來由說一些羞人的話,不理相公了,妾身這就去安排晚飯,晚上相公多陪陪黛兒……”
謝韻兒轉身要走,卻被沈溪一把抓住,一臉壞笑道:“既然知道為夫晚上要陪黛兒,現在你不留下來陪陪我?難道你想讓我守著嬌妻美妾,卻要天天當和尚?”
就算謝韻兒力氣大,也逃不開沈溪的懷抱,最后,她放下所有面具和戒心,任由沈溪“處置”。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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