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的書信很快就抵達聞道書院,邀請大師兄公孫亮、羅君子來京城,準備給大總裁送行。
同時,賈環和住在京城揚州會同館的紀鳴聯系上。紀鳴原是聞道書院的內舍生,雍治九年的水災他亦有出力。不過,他中秀才后便如衛神童一樣,離開了書院。同年與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三人一起中舉,又重新恢復聯系。
約中午時分,張府中,龐澤宿醉醒來,和何幕僚在廂房中喝茶、閑聊。
如今山長作為左副都御史的地位穩固下來。他們這些幕僚也輕松許多。
山長自雍治九年冬重新出仕,以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的身份擔任順天巡撫,十年升右副都御史,十一年升左副都御史。
三年不到升兩級,升官速度在國朝之中,還算不上飛快。但在三年一考的背景下,速度也是頗為可觀。所以,地位穩固是關鍵。
何幕僚道:“士元,你覺得駱講郎這回能出來嗎?”
駱宏在書院里嘴巴很毒,為人極其傲氣。所以在山長將書院交給葉鴻云負責后,憤而前往首善書院。但要說看著駱宏倒霉,他們這些書院的人還是有些傷感。
龐澤搖搖頭,“難。他當日和韓謹一起站在隊伍前頭。能爭取貶為邊緣地區的小吏就算是不錯的結果。”
從古至今,被貶為小吏的士子很多。比如:前明名氣很大的唐伯虎,就是因為科舉舞弊案,被貶為小吏,不過,唐伯虎是辭官不做。
提起韓謹,龐澤臉上有點鄙視,這小子做事不厚道!他可是很清楚:賈環、羅君子、張四水他們那日是救了韓謹的命的。向上走沒有錯,但是不能沒底線吧?
何幕僚點點頭。
中午時分,賈環招待喬如松、衛陽、張四水、柳逸塵一起吃過午飯。飯后返回后院。他打算出去一趟。
衛神童幫忙在族學里頂了一段時間,現在喬如松空閑下來,他也就要回家讀書。
“子玉,你也要趕緊招聘一位塾師坐館才是。這樣功課有連續性。對你家族中的子弟也好。”
腦海中想著衛神童喝酒時說的話,賈環笑一笑。招募塾師的事情,他一直沒有去做。書院的同學們都是少年、青年,昂揚向上,各有前程、目標。來代課都是給他面子,屬于暫時的。
要找一個長期坐館的塾師,他還得認真的去貼個告示才行。
回到里屋,如意正在做針線活,嘴里的小白牙咬著線頭,見賈環進來,先是吸著鼻子聞一聞,隨即歡快的笑起來,模樣清秀、柔美,“三爺,你沒喝酒哦。”
賈環輕輕的捏捏她白凈的臉蛋,笑道:“都是我書院的同學,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下午還要辦事呢。晴雯呢?”
如意嬌柔的一笑,道:“晴雯姐姐去串門去了。”
賈環點點頭,和如意說笑幾句,讓如意幫他把那副唐伯虎的山水畫取出來。
正準備出門時,外頭來通知,龍江先生的徐管家來訪。賈環見了徐管家才知道是龍江先生請他去勾欄胡同吃酒。
本司胡同、勾欄胡同、演樂胡同都是教坊司的地界。龍江先生是京城里青樓行當的翹楚人物,出現在教坊司里很正常。但不同尋常的是,下午在教坊司喝酒是很有點詭異的。
不純潔的人都明白:時間點不對。
賈環琢磨了下,將要去面見方宗師的事情先放一放,跟著徐管家一起到勾欄胡同名妓曉雪的樓館中,和龍江先生見面。
傍晚時分,賈環一臉沉靜的從勾欄胡同里出來,坐馬車轉向去方望的府上。
精雅小院屋中,四十出頭的老帥哥龍江先生擁著嬌小的美女曉雪喝酒。美人在懷里,但他仍舊是心思不屬。
心中想著剛才和賈環的密談。
“子玉,你若是肯幫忙,算我欠子玉一個大人情。”
“我試試吧。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
賈環作為方望的得意門生,抵達方府之后,徑直入內。夜晚時分,依舊在門房中等候著主人召見的士子、文人都是有些好奇。至于,不滿,當然是壓在心中。
“這少年是誰?怎么可以直接入內。”
“可能是方宗師的后輩子弟吧!唉,我都等了快3個時辰了。”
“這算什么?我有一次去謝相家里,等了一整天都沒等到拜訪的機會。”
“嘿,別瞎猜了。剛才那位就是天下聞名的神童,賈環。他是方宗師的門生。”
“難怪。”一群人恍然。
賈環在方府管家的帶領下,在一處偏廳里等了約半個時辰。他雖說是可以進方府。但是要見方望,還要就對方的時間。
半個時辰后,賈環給帶到一處明廳中。廳外幕僚、仆人侍候著。賈環跟著管家進入廳內,就見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正在喝茶,容貌清瘦,衣著簡素。
方望和藹的笑著道:“子玉來了。坐。”
賈環行禮道:“見過老師。”坐下來,和方望閑聊幾句,說明來意,“我聽聞老師不日即將離開京城返回金陵。前日收羅到一副唐伯虎的山水畫,特來送給老師品鑒。”
方望久居金陵,江南的人文薈萃之地,喜好字畫,頓時來了興致,“哦?畫帶來了嗎?拿給老夫看看。”
賈環讓人取來他作為禮物帶來的畫軸,鋪開在明廳的桌子上。
方望立即上前鑒賞字畫,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口中呢喃的稱贊著,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暢快的笑道:“子玉有心了!”
賈環笑著謙虛了幾句。見送禮到位,氣氛合適,這才提出自己的真正來意,“這次國子監監生和首善書院的士子游行請命,上諭是只處罰為首的士子。教授我詩經的駱先生如今身陷囹圄。弟子有心幫他謀個好一些的結局。
朝廷處罰士子,不外乎嚴肅綱紀,震懾宵小。若是能給這些年輕的士子一個改正的機會,不是更體現圣心仁厚?我想,他們應該愿意寫一封認錯書給君父。”
賈環說話有點繞。主要是要把理由、說服皇帝的方法說清楚。方望在離開京城時,以他的“江湖地位”,肯定有資格面見皇帝辭別。賈環希望方老師能幫忙說句話。
方望是文壇大宗師,賈環說話再繞,他也是聽得懂的。想了想,笑道:“子玉果然是尊師重道的人。我會幫你在圣上面前提一提,但是結果如何就要看圣斷。”
尊敬師長的學生,他自然很喜歡。那位駱先生只教授了賈環詩經,如今落難。賈環都會幫忙,而他是賈環的座師,這層關系可是更牢固的。
賈環忙起身謝道:“謝老師。”
方望笑著擺擺手,“于我并無大礙。我即將離開京城。政局風云與我無關。”又提醒道:“若是寫了認錯書,在士林名聲就不大好聽。預計仕途艱難。”
今上御極十一年,時年41歲。年富力強,正當盛年。這些人,在雍治朝肯定是升不了官的。甚至科舉之路也格外艱難。不要以為鄉試糊名,主考官就沒法黜落某士子的卷子。
賈環嘆口氣,道:“比客死他鄉要好。”
方望微微點頭。
五月十三日,文壇宗師方望在西苑陛辭。稍后就有消息流傳出來,圣上為體現寬待士子之心,允許待罪的16人上書認錯,以此來減輕罪行。
五月十四日上午,軍機處的4位大學士、16名軍機章京就看到了六封認錯書。
文華殿大學士,資歷第三的劉飛白翻了翻,看看名單,笑著搖搖頭,“枉費了方鳳九在圣上面前的一番苦心啊。”
建極殿大學士,資歷第二的何朔平靜喝著茶。他是很看不起這六封寫了認錯書的士子。士可殺,不可辱!
武英殿大學士,資歷第四的韓潤笑一笑,看向領班軍機大臣,中極殿大學士謝旋,“謝相以為呢?”
謝旋淡淡的道:“圣上仁厚,肯認錯的士子罪減三等。其余,交由有司查處。”
當朝首揆謝旋一錘定音。軍機章京們立即忙碌起來,書寫處理方案。至下午時分,認錯的士子的處罰出來:杖八十,無罪釋放。
而剩下的十人,或剝奪功名,流放三千里;或被貶為邊遠地區的小吏,終身不得回中原。
淺淡的夕陽中,刑部堂前,被杖責了八十的駱宏、劉國山兩人當場釋放。劉國山的家人、老仆早就得了信,派了馬車來迎接。
而另一邊的駱宏情況要凄涼的多,就一輛馬車,一名老仆來接。
劉國山讓兩名小廝抬著駱宏,在滑竿上對駱宏拱手,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神情:“駱先生,后會有期。”
駱宏點點頭,有點沉默的坐進前來接他的馬車中。馬車徑直到了大時雍坊的張府。
賈環、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紀鳴、衛陽、許英朗、張四水、柳逸塵都等在客廳中。
駱宏被打的趴下只是表象。賈環早就請左師爺帶著銀子疏通了關系。
抵達山長的府邸,駱宏心中就明白過來,走進來后,一臉的愧色。他有一點沒臉見人。因為他對山長將書院交給葉鴻云不滿,憤然出走,到首善書院。
山長張安博坐在正中的位置,寬厚的道:“出來就好。你先跟著伯苗去洗漱一番。我們為你接風洗塵。”
駱宏低下頭,突然的有點想哭,“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這段時間在刑部的監獄中吃了很多苦。能重新被山長接納,令他心中感激。
看著駱講郎的背影,龐澤心里有點感慨。駱講郎這傲氣的性子怕是會改一改了。毒舌改不改的了就不知道了。
想著,佩服的看向賈環。賈環正在和大師兄公孫亮說話。大師兄、羅君子、許英朗三人是前些天到的,一起送走座師,文壇大宗師方望。
他前兩天還和何幕僚說,營救駱講郎這件事非常困難,倒沒想到賈環走方望的路線,結合一套說辭,將皇帝說動。今上奪位登基,待臣下極其的嚴苛,但卻喜歡展示仁厚。
賈環現在在官場權謀上越發的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