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過后,在監牢里弄的模樣邋遢的駱宏回到廳中。此時,他換了一身淡藍色的儒衫,頭帶唐巾,氣色變得好很多。
駱宏向山長張安博、何幕僚、賈環、公孫亮等人作揖行禮致意,“讓諸位君子為我奔走,宏敏感五內。”
“先生無須如此!”賈環、龐澤等人都是回禮。
張安博笑著點點頭,“出來就好。”然后,吩咐開宴。張承劍到廚房里去通知。早就準備好的廚房立即上菜。此時,晚霞漫天,淡淡的暮色在天地間漂浮。
廳中點起蠟燭。聞道書院的眾人在此小聚,聊著別來的情況,氣氛熱鬧。
一身白衫,人物出眾的公孫亮正在勸賈環到書院里精心讀書,“賈師弟,你留在京城里瑣事繁多,還是回書院讀書比較合適。幾年的時間,瞬間即過。”
公孫亮喜歡讀書的氛圍,享受在書海、知識中遨游的樂趣。
賈環苦笑一聲,道:“大師兄,我的瑣事還沒處理完。”大師兄是一番好意。但他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暫時不能離開賈府。
賈環現在在賈府內已經將他身為舉人的權力最大化,地位升無可升。他原本是打算接下來,開啟他的商業計劃,開始賺錢。
賺錢的目的:首先,擁有大量的資本、銀子,可以提升自己的實力。金錢的魔力、作用,相信所有人都懂。
其次,享受生活。賈府的生活固然很優裕,但,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物資極大豐富的人來說,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賈環并不打算苦著自己。
只是,山長這里出現狀況。他暫時中止了商業計劃,過來幫忙。山長是他立身的根基之一。要是山長丟官,相信王子騰和王夫人不會對他這么客氣。
現在山長已經順利脫身,地位穩固,他可以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第一,把賈璉負責的蜂窩煤賣到皇宮里去。
這件事,他原本是打算小試牛刀,練練手,賺點小錢,團結下賈璉。不過,龍江先生說欠他一個人情。他現在對商業計劃第一步已經有預案。
只是,答應了賈璉的事情,還是要先處理完。
第二,在潛心讀書前,他得想辦法把他和寶姐姐的婚事定下來。兩三年的時間變數太大。可別忘了,賈元春今年秋冬時節就要封妃。寶玉的競爭力還是很大。
當然,決定要娶寶姐姐的話,他要薛蟠那呆霸王好好敲打敲打。不能讓他以后“坑妹夫”。香菱的悲劇,他是打算伸手幫一把。不過,因為王子騰告誡過他,他現在還沒有找到機會敲打薛蟠。
第三,去江南經營后路:辦理假身份,購買田地、置辦產業等。
今年已經是雍治十一年,距離賈府傾頹的時間不遠。預計只剩下五六年的時間。他雖然決定留在賈府,試圖改變這一軌跡,但后路一定要留。未勝先慮敗。以防萬一。
賈環腦子里的念頭一閃而過,倒是想起一件事來,起身給駱講郎敬酒,道:“不知道駱先生近期有何打算?”
今天的酒宴,擺了三張八仙桌。駱宏坐在主桌上,和賈環不在一個桌子上,見賈環過來敬酒,感慨的嘆口氣,心灰意冷的道:“我意欲返鄉閑住。”
駱宏本身就是經常宛平縣人。他是縣學里的稟生,經歷這一遭,預估這個稟生的資格會沒了。
“返鄉閑住”這四個字多少有些令人心酸。
賈環邀請道:“我家里族學子弟欠缺良師坐館,不知道駱先生是否有意?現在是友若幫我負責。”
駱宏猶豫著。現在聞道書院,他是沒臉回去了。而去縣學讀書毫無用處。現在學校的水平很低。有關系、門路的士子基本不去縣學讀書。而作為秀才需要謀生。“窮秀才”可不是說說。
張安博笑著說道:“世元何不答應下來?”
看著賈環,他心里對賈環能將駱宏救出來也覺得不可思議。看來,他決定將賈環當做他官場資源的繼承者,是對的選擇。
駱宏點點頭,“謝子玉美意。”
賈環笑道:“是我要謝先生幫我這個忙。”
他救駱先生,原因是駱先生教授過他詩經。倒沒想到,塾師的事情就此解決。以駱先生的水平,教授賈家子弟毫無問題。
一時間,氣氛融洽。
隔壁桌上的左師爺和田師爺兩人笑著喝酒。左師爺道:“子玉竟然能把駱世元救出來,這是有九卿之才。田兄覺得呢?”
九卿的說法,商朝就有,歷朝歷代不斷的變遷。國朝的九卿是指:六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使,大理寺寺卿、通政司通政使。
田師爺四十多歲,笑嘆道:“是不是九卿,要看子玉未來的會試成績。不過,想起在遵化時,他對官場的懵懂,這進步可真快啊!”
左師爺亦是笑著點頭。確實。東翁這次深陷風波之中,賈子玉在官場權謀、手段上進步很快。
在一開始,定下以輿論反擊倒逼朝廷、皇帝的策略時,還需要他們提醒細節,才能執行。而救出駱宏,完全是他獨立運作。
賈環敬酒后回到座位上,與同學一起喝酒。
衛陽禁不住笑起來,“子玉倒是一箭雙雕啊。”他前些天還提醒賈環要趕緊解決塾師的問題。倒沒想到落到駱講郎身上。
喬如松也笑起來,“有駱先生坐館,我過兩天和文約、長文一起返回書院。”
賈環致謝。他并不知道左、田兩位官場老幕僚對他的看法。其實,核心還是他對人性、人心的了解、把握。
他在山長回來參與武英殿的質問時,初窺官場的門徑。當時,還躍躍欲試想要驗證一番。
經歷這次風波,確實感覺官場權謀“技能熟練度”大漲。
刑部在五月十五日將駱宏、劉國山打板子后釋放。其余的師生亦全部釋放完畢。
而國子監中的韓謹、徐秀才等四人亦是被打板子后釋放。不過監生釋放的速度就稍微慢了一些。經過這么些天,還有10多人在國子監中被審查。
三法司的人都已經撤離。審查的是國子監的劉監丞和獄卒。
京城內城東的龍江先生府邸中,龍江先生招待著韓謹宴飲。案幾上美酒佳肴,廳中歌舞曲樂。
龍江先生四十出頭,容貌俊朗,衣衫華麗,舉杯和韓秀才喝了一杯,語重心長的道:“子桓現在知道朝政大事非小兒游戲了吧?”
韓謹一張國字臉,二十六七歲,臉上的神情抑郁。美酒入喉,心中苦澀。點了點頭。
愿賭服輸。
東林黨這次幾乎是全部覆滅。要東山再起,不知道何年何月。而他個人的前途自是也沒了。會試不中。再等三年,難道能中?
龍江先生嘆了口氣,道:“子桓接下來什么打算?”
韓謹苦笑一聲,“我想離京反鄉。”國子監隨后肯定會將他除名。
看著韓子桓銳氣已失的模樣,龍江先生搖搖頭,道:“也好。回鄉住幾年。此次營救你的事情,賈子玉出力甚多,你離京之前,可以去拜謝他。”
韓謹遲疑了一下,道:“謝前輩美意。算了吧。”
龍江先生長嘆口氣。他對韓謹的作為很清楚。但這其中并沒有那么黑暗。
韓謹是有忠于東林的意圖,但并沒有害賈環的意愿。只是,處理事情的手法太耿直。要是稍微柔和一些,比如事后通知一聲,也不至于有鬧成這樣。
還是韓謹的性格問題。
夏季的深夜里,突然下了一場暴雨。噼里啪啦的雨滴落在地面上。“轟轟”的滾雷在空中炸開。威勢驚人。
國子監繩愆廳中,燈光搖曳,晦澀不明。
監牢中的十幾名監生分別關押在兩個牢舍中。一間中是死撐著,不向朝廷寫認錯書的三名領頭的監生。一邊是十名犯事的監生。有人小聲說著話。
“劉監丞,這天殺的,還關著勞資。肯定是惦記著我家里那間店鋪。”
“姓王的,你們說的挺好的!現在韓秀才都認慫,求饒出去了。你們打算怎么辦?”
“哼,不就是剝奪功名,流放三千里嗎?我認!”王姓監生長的有點黑,身量中等,傲然的站起來回答隔壁監舍里的問題。突然間,人往后倒在地上,嘴里吐著白沫。
同監舍的兩名監生忙過去查看,一探呼吸,心都涼半分,“快來人,王翰學死了。”
隔壁監舍里的監生們亦是騷動起來。拼命的敲著鐵制的牢門。但無人回應。這時,正在王翰學尸體邊哭泣的一名監生,突然倒下。
恐懼,帶著死神的陰影呼嘯著而來。在雷雨夜中尤其的陰森。監生們在深夜里的呼喊、哭泣、求救都是徒勞。無人回應。
直到第二天上午,國子監監生中毒身死7人的消息才傳去。其中,朝廷本來準備重罰的三名監生全部身死,另有四名監生死于非命。
涉及到之前游行的監生,國子監不敢隱瞞,迅速上報。隨即,消息傳遍整個朝廷、京城。
昨夜雷雨夜,賈環一覺睡到自然醒,中午和公孫亮、羅君子、喬如松、龐澤等人一起在西市樓吃過午飯,午后時分在望月居的外書房里閑談、說話。聊著書院、聊著咸亨商行。
駱講郎先要回鄉一趟,過兩天才來賈家的族學坐館。
賈環正準備留朋友們一起吃晚飯時,左師爺急匆匆的趕過來,“子玉,出事了。國子監死了7名監生。”
羅君子微微皺眉。
公孫亮不明所以,道:“這怎么回事?”國子監出事,和書院眾人有什么關系?
左師爺頓足,解釋道:“監生案的處罰雖然定下來,但是朝廷結案的手續還沒有走完,這件事還是東翁在負責。”至少,是一個失察的罪名。而今上對東翁不滿啊。這時候出事,不是送把柄么?
賈環臉色難看。他很想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