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次抄家的真正目的,就是這些土地吧?”
莊家的抄家順利無比,趙冠侯手下,專門有一支善于抄家的隊伍,號稱用鼻子聞一聞,就能聞到大戶人家的地窖、儲藏室。那些藏錢的地方,根本瞞不住他們。
再加上,家里一些沒有被處決的下人和族人,也被那場鍘刀盛宴給嚇破了膽,生怕下一個落到自己頭上。為了活命,知無不言,莊家的幾處藏金室被打開,幾輩的積蓄,盡數被起出。
金銀、煙土還有十幾箱珍藏的槍彈,這些東西不算,最為珍貴的,則是地契。莊家掛過三次雙千頃牌,家中田地有十余萬畝之多,這些田產的地契,乃至房子和店面的契約,被視為莊家最寶貴的財富,就鎖在眼前這個泰西保險柜里。
趙冠侯開這種保險柜是行家里手,甚至沒用助聽器,三幾下就打開了號稱時下最先進的保險設備。里面并沒有放金銀存折,除了房地契,就是一些來往的書信。趙冠侯只看幾封,就知道為什么莊知非如此有恃無恐。
他結交的關系,包括了現在青島隱居的,大金十老之一的趙爾豐,以及副總統黎黃坡身邊,首席幕僚,一枝大筆力壓百僚的名幕饒漢祥。另外一個極要好的朋友,就是袁慰亭的金蘭之交,現在也隱居在青島不出的徐菊人。
有這么多有面子有力量的好朋友在,莊知非自然不用怕趙冠侯這個,乃至于只要當場不死,即使定成死罪,他也有把握推翻原判,咸魚翻身。至于這些契約,則代表了莊家的家底,有這么大一片產業在手,足夠其家族風光很多年。
這些土地,嚴格說,并不都屬于莊知非個人,有不少田地是族里的族產。可是這回既然落到趙冠侯手里,不管私產還是族產,也就都成了趙產。趙冠侯并沒有打算在山東搞什么土地改革,平均地權。他只是對原有的土地歸屬進行了重新的分配,簡單說,就是消滅了一部分地主的同時,締造了一批新地主。
這些地主中,最大的地主就是蘇寒芝,其次是趙冠侯、姜鳳芝以及家里的其他女人。次一等,則是趙冠侯身邊的心腹愛將,忠實走卒。至于抗拒這種再分配方式的地主,都會變成罪人,隨后,走上斷頭臺,莊家只是其中之一。包括一部分良紳,也不能幸免。
漢娜見他對土地契約愛不釋手的模樣,走上來問道:“對于農業社會來說,土地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料,你想要變更土地的所有,等于是在要這些農場主人的命。我認識一位學者,他在著力于研究生產資料所有制方式對生產力及政治結構的影響,按照他的描述,這種生產資料所有制的變更,最后導致的,就是整個國家的變革。你難道要做你們國家新時代的盜火者,建立一種前所未有的制度?如果你想這樣做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和他認識,或許他能為你提供幫助。”
趙冠侯搖搖頭“你誤會了,漢娜。我從沒想過做那樣受累不討好的事,不管成功失敗,這條路都注定荊棘叢生,坎坷難行。成功之后,對我個人而言,恐怕是弊大于利,我又何必自討苦吃?安心過我現在的日子,當這一方之雄,可比去那受罪強多了。我搞這些田地,只是為了讓自己治下的子民,能生活得更好一些。他們有飯吃,不至于鋌而走險,我這個父母官,才能坐的安穩。你看,河南那邊剛剛葛明結束,就開始鬧白狼。聽說是一批很兇的土匪,說到底,還不都是窮鬧的。要不是聚斂過甚,又哪來那么多趟將為害地方。”
他指了指地契“蘇北地方土地高度集中在少數人手里,一些大地主,擁有十萬、二十萬乃至幾十萬畝田地。成千上萬的人,都是他的佃農。整個村子的人,都要租他的地種,自然要受他驅使,供其指揮。不管是朝廷,還是共合正府,派下來的官員,都不如這些地主有用。照這樣發展下去,這片地方究竟是我的地盤,還是他的地盤?所以我這次帶兵來,就是要把這些毒瘤鏟除,把他們田地分散下去,讓大地主變成小地主,任意一個地主,都不能左右地方上的事務,更無力與正府頡頏。這塊地方,才真正可以叫做我的地盤。我的政令可以推行下去,民眾可以得到溫飽,不至于揭竿而起,我才可以睡的安穩。”
漢娜對于中國政局也有所了解,她指著書信道:“看來,我們的莊先生是個很有辦法的人,他認識很多大人物,可以得到不少助力。你未經審訊,就擅自處決他,未來的麻煩會很大,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為你提供幫助。普魯士帝國的影響,絕對不會遜色于朱爾典。”
雖然趙冠侯在山東奉行利益均沾原則的外交模式,阿爾比昂與普魯士,在山東的利益上,不分高下。但這種不分高下,正是讓漢娜大為不滿之處。在她看來,普魯士的國力較之虛有其表的阿爾比昂只強不弱,本就應該實行親近普魯士,疏遠阿爾比昂的模式。尤其朱爾典在華布局,明顯有抑制普魯士的打算,更讓她決定,要把趙冠侯這支力量掌握在普魯士一方。
趙冠侯搖頭道:“多謝好意,不過眼下,還不到那個地步。就憑這幾個人,還不足以驚動普魯士朋友出面。靠我自己的力量,足以跟他們周旋了。”
莊家的糧倉,全都被官軍控制,大部分糧食,要作為軍糧運走。但是剩余的糧食,也足夠招待村民吃一頓豐盛的晚飯。主食管夠,菜里有油,還有葷菜,這對于當地的農人來說,已經是過年都未必有的享受。
排隊的人,舉著碗,滿臉笑容的看著那負責盛飯的士兵,用討好的語氣商議著,能不能多給來一些葷菜。盛完飯的人,則找個地方蹲下,狼吞虎咽的消滅掉碗里的食物,然后再去排隊。
人們如同慶祝節日一般,與熟人打著招呼,大聲的說笑喧嘩,當然,最多的聲音還是高喊著“大帥英明。趙大帥英明。”盛飯的時候,也要高喊一句“謝趙冠帥賞飯!”才能盛一碗吃。
就在大家吃飯的地方不遠,立有百十來根高竿,每根竿子上,都懸掛著一具死尸,和一顆人頭。按照趙冠侯的命令,莊家被殺的人,要懸尸三天,以儆效尤。后由莊家的族人出面說項,總算改成了懸尸一晚。
周富兄弟由于與蕭大龍認識,不用排隊,早有人將幾塊肥肉盛到他們的碗里,吃的還是上好的白面饅頭,與士兵伙食一樣。女人們那里,也自有人負責,保證食物跟他們的一樣。
周貴興奮的啃著饅頭,吃著過年都吃不上的肉食,看他那狼吞虎咽幾乎要把饅頭整個吞進去的模樣,蕭大龍笑道:“瞧你那點出息,慢點吃,別噎著。這有什么了?我這都吃膩了。在我們部隊里,想吃這個有的是。你要能當上營長,包準你吃到吐。我這平時,都吃洋點心,喝尼德蘭水。面包,吃過么?我沒事就吃那個,出征時也是有肉干,還有罐頭。”
“當兵是好,當兵確實比種地好。”周富笑著恭維著,又問道:“我聽說,莊家人找你了?說給你說個媳婦?”
“是,老莊家的女人就殺了一個老婆子,其他的還不知道怎么安置。要是按前金的規矩,弄不好就得官賣。莊家說,把他家孫小姐許給我做老婆。我去看了看,模樣還湊合,比我那春桃好看,又讀過洋書。大帥讓我問她本人意見,我們這有個規矩,不許強娶硬聘,得講什么……男女平等,女的要看不上男的,就白費勁。她倒是也樂意,估計這兩天,就能辦喜事。”
周貴這時把又一個饅頭吞下去,問道:“大龍哥,你答應他們什么了?”
“我一個小營長,答應什么也兌現不了,可誰讓他們在大帥身邊沒人呢?找了半天,一個靠的住的關系都沒有,就只好來找我。我跟大帥那說幾句話,盡量著保全住莊家族人的產業,族田族產,多給他們留一些。到這一步也就到頭了,說到底我是大帥的兵,不是莊家的女婿。二柱,二娃,你自己也得想明白了,跟大帥手底下干活,最重要的就一條,忠心。讓你踩地雷你就得踩地雷,讓你擋子彈,你就得擋子彈。沒有這個忠心,趁早滾蛋,別害人害己。”
周貴聽到踩地雷擋子彈,心里也是一陣撲騰,可是隨即又想到昨天晚上,紅菱絕望的哭喊,和兩人溫柔的新婚之夜。他一咬牙“沒說的,就沖大帥成全我和紅菱,我就把命賣給大帥了!就算是讓我死,我也沒二話。”
“有這個膽子就行。”蕭大龍贊許的拍拍周貴肩膀“我不會讓你吃虧的,一會你就知道,當兵有什么好處了。”
晚飯結束,已經是晚上八點過。在地頭,點起了火堆作為照明,趙冠侯則大聲地,向吃飽飯的鄉民,宣讀著新的土地分配政策。原本屬于莊知非的田地,將重新處置,除去一部分莊氏的族產以外,大部分田地,都成了山東趙的田產。原本莊家的佃戶,變成了趙冠帥的佃戶。
農民們享有土地的使用權以及部分所有權,換句話說,就是全部的田皮,及微量的田骨。按照賦稅標準交納田租收成,承擔正府徭役。除此以外,沒人有權力命令其進行其他勞作,更別提所謂的特權。包括出夜權在內,全部名令廢除,有再敢施行者,不管以任何理由,都將處以死刑。
作為正府的佃戶,可以獲得種糧到牲口的全面補貼,還可以向正府申請貸款。山東不支持任何形式的私人借貸,如果需要貸款的,只能向四恒、華比、正元三家銀行辦理。向以外人員借貸者,一經發現立刻借貸者及放款者都要逮捕判刑,涉案錢糧沒收,另承擔苦役。土地買賣則認定為非法,立即收歸省有,賣地者還將按詐騙罪入刑,買地者按搶劫罪入刑。
省正府在此將設立征糧所、司法所及鄉村警務處等機構。具體人員,由當地選拔合適人才擔任。
成立之后的機構,將徹底取代之前鄉賢治理鄉村的模式,包括沉潭、浸豬籠、祠堂罰跪等私刑全部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趙冠侯一手編制的山東新法,鄉村大小爭端,一概由司法所解決,或是到縣里去找縣知事申冤。私斗私刑者,將予以嚴肅處罰。其中尤其對大規模械斗,以及民間打架斗毆處以重罰。
對族人施以私刑或家規者,從發布命令到實施命令的,除去接受刑事處罰外,還要沒收其名下私有的土地。有舉報者,只要核實屬實,這些沒收的田地,將歸舉報者所有,另有獎金。
另外,則是推行女子解放制度。實行全面婚姻自主,女性有權拒絕包辦婚姻,也有權提出離婚,改變了大金體制中,只許男休女,不準女休男的傳統。寡婦不提倡守節,寡婦有權守節,但不會得到優待。而寡婦改嫁者,有權帶走自己應得財產,不得阻撓,且官府會有優惠措施。
有包辦婚姻或是阻撓寡婦改嫁者,不但罰款沒收田地,還要處以刑責。至于強迫婦女成婚或是其他阻撓行為者,則最高可以處以死刑。
結婚必須登記,除去蓋有山東官印的婚書外,其他形式的婚姻一概不被承認,而非法婚姻將承擔高額的罰款和刑事責任,男人有殺頭的風險。對于女性而言,年輕婦女,全面倡導放足。小腳者結婚登記時,將交納三倍的注冊費以及一筆數字相當可觀的罰款,稱為葛明捐。
這一系列命令,在山東已經大幅度推廣,蘇北由于比較保守,一直在抵制著趙冠侯的新政,是以命令推行的不順利。這次趙冠侯親至,借著殺莊知非及分田的當口傳達下去,顯然,已經是準備強力推行,誰再要抵觸,可能就也要步莊知非的后塵,全家掛于東南枝。
等到了正式分田時,周家兄弟也明白過來,蕭大龍所謂當兵的好處是指什么。普通人分田,只能分田皮,但是軍人家屬,可以分得二十畝自耕田,這部分田地所有權完全歸自己,所繳納的賦稅比例,也比租官田者低。當然,依據級別不同,每一名軍屬擁有的田地有明確上限,而且只有直系親屬有效,像前金那樣的投獻是行不通的。
饒是如此,對于莊戶人家來講,這種分法,等于是天上掉餡餅。除了田地,軍屬田地,還能分牲口,得農具,種子。蕭大龍的親屬早死光了,這一帶的軍屬,就只有周富一個。莊家的一頭菊花青騾子,外帶一頭大黑牛,都分給了他,有蕭大龍的面子,分的田,也是莊家頂好的二十畝地。
這一來,其他人的眼睛就都集中在周富身上,不少人小聲道:“周家二娃那個孬貨都能當兵,我為什么不能?他不就是會放槍么?那有什么難的,莊家辦團練時,我還去出過操呢,論使槍,我也不比他差。憑啥那菊花青,大黑牛,都歸他們家了?這不公平。”
有人大聲問道:“現在報名當兵,還算不算軍屬?”
“算,只要檢查合格,就可以算軍屬。不過按照正規軍、警查、消防隊、保安團級別不等,享受的田地也不同。”
“那好,我現在就報名,我要當兵!”
這地方青壯后生很多,雖然地里走個壯勞力,對于家庭生活是個影響。乃至父別子,妻離夫,都是件大為傷懷之事,可是比起田地,大牲口,這一切就都不算什么。父母或是妻子,開始催促著家里的壯勞力,快去補名字,當上兵,先給家里掙一份田回來再說。
看著這些人踴躍的投軍,趙冠侯得意的一笑,漢娜則用普魯士語說道:“你真狡猾,用一個人,就騙來了這么多兵。”
“這就是我給你講過的,千金買骨的故事。有了這么多炮灰,蘇北的財主就算現在都團結起來發難,我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