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毅給赫德爾開具八千六百英鎊的支票后便告辭而去,獨自前往橋頭的匯豐銀行,用自己的名字開了個專門用于軍需采購結算的戶頭,把俞飛鵬交給自己的三千美元采購款折成大洋存了進去,然后帶上兩名年輕的銀行職員前往專用碼頭,和兩名便衣衛兵一起抬著裝有一萬大洋的兩個木箱,返回銀行,存入剛開辦的賬戶。
回到軍校已是夜幕降臨,鄭毅拿出記事本列出清單,逐筆計算開支,發現俞飛鵬撥給自己購買藥品和手術器械的款項合計起來,折成英鎊還不到三千,回頭還得補給自己五百五十英鎊才行。
鄭毅擅作主張購買的一千支毛瑟C96手槍和十萬發子彈,純屬無奈之舉,可不這么干,就無法打動德國奸商赫德爾,也就無法買到前線弟兄用以救命的藥品和手術器械。
鄭毅倒不太擔心軍校不認賬。
一來軍校早已有采購一批毛瑟C96手槍的計劃,因為無法從大本營獲得撥款,只能一拖再拖;二來這批毛瑟C96價格很實在,自上個月開始,武器價格不斷上漲,德國毛瑟C96批發價已經漲到三十美元以上,沒有門路有錢也買不到,如果軍校不要,自己就賣給廣東地面多如牛毛的客軍,說不定還能小賺一筆。
二月十二日,中午。
胡子拉碴的俞飛鵬從前線回到軍校,見面就扔給鄭毅一張清單:“我軍主力所向披靡,即將包圍敵軍重兵囤積的淡水城,可淡水不好打,這一路打過去已經傷亡三百余人,此次我專程把活著的百余傷員送回來救治,明早還要再度啟程,把前線緊缺的兩千發炮彈、五十萬發機槍子彈和你買回來的所有藥品及手術器械送過去,明天上午八點以前必須裝好船,你和我走一趟,爭取在發起總攻之前趕到淡水。”
“遵命。”
鄭毅拿著清單往外走,三個小時后返回辦公室,看到俞飛鵬已經刮去胡子,換上一身筆挺軍裝,坐在辦公桌后批改文件,想了想輕輕過去拿起他面前的茶杯,將小半杯冷茶倒掉,略作清洗沏上杯新茶。
“先別走,坐下吧。”
俞飛鵬頭也不抬,寫下最后一行字后放下毛筆,端起熱氣騰騰的茶杯連喝好幾口,隨后頗為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安排好了?”
鄭毅恭敬回答:“安排好了,幾個股長陪屬下逐一清點完畢,所有事務明確到個人,凌晨五點裝船,有兩個小時應該足夠了。”
俞飛鵬嘆了口氣:“均若筆桿子一流,有水平,心也細,可膽氣不夠,干起實事來比你差遠了,要不是為他積攢功勞,戰后順利晉升一級,我真不愿意把他留在前線。”
“這回你雖然沒上前線,可蔣校長、政治部周主任、總教官兼一團長敬之將軍(何應欽)看了買到急需藥品和手術器械的電報后,對你的能力贊不絕口。”
“這半個月來,廖先生跑了好幾趟香港,動員五、六個省港名流輪番出馬,仍舊買不到急需的藥品,反而讓你買到了,不容易啊!”
“茂如將軍(王伯齡)對你印象一直很好,看完電報后,當即提議給你記功,搞得我也很有面子。”
鄭毅謙虛地說道:“如果沒有長官你的信任,提前備下重金,還給屬下那么大的自主權,屬下也做不到。”
俞飛鵬非常欣慰:“行了,是你人緣好,機遇好,否則我給你留下再多資金也沒用。過兩天你跟我到了前線,就把均若換回來,我打算給你多壓些擔子,好好把握機會吧。”
“謝謝長官!屬下覺得,周世兄回來也好,審核科如今只有一塊牌子和一名科員,積壓兩個月的單據來不及審核,屬下想報賬都沒人接單子,接下去業務會越來越多,軍校規模也會越來越大,要是單據憑證累積太多,到時候恐怕理不清啊!”鄭毅不動聲色地說道。
俞飛鵬哪里聽不出鄭毅話中真意:“均若有你這樣的知交,是他的福氣!等打完仗吧,到時候把他放到審核科少校科長的位置上去……他只適合干這個,學識和資歷勉強夠了,倒是你讓我很為難,若是校長或者茂如將軍把你要過去,你說我給還是不給啊?”
鄭毅非常驚訝:“我過去干嘛?各團都有自己的軍需參謀和輜重連長,總指揮部也有諸多將校參謀,扛東西也用不著我,我去了根本沒用。”
俞飛鵬哈哈一笑,笑完低聲透露:“校軍第三、第四團成立在即,兩個月就會完成擴編,以你的能力只要過去,至少能混個中校參謀。”
“不去不去!屬下在您老身邊照樣有機會,還不用擔那么大的責任。”
鄭毅是真不愿這個時候去和那些虎視眈眈覬覦官職的人爭權奪利,至少在北伐之前他不想離開軍需部。
俞飛鵬看著鄭毅的眼睛,笑著說道:“你這小子,總是和別人想法不一樣,不愿去就留下吧,你真要走了我還不愿意呢,哈哈!”
鄭毅嘿嘿一笑站起來:“要是沒什么事,屬下這就回去收拾一下。”
俞飛鵬示意他坐下:“話還沒說完呢,你推舉個人暫代你看著軍械所,等戰事結束我再派個人去當所長,那地方沒什么前途,你也別管了,有精力多在后勤供給和統籌協調方面下功夫。”
鄭毅緩緩坐下:“屬下還真沒什么合適的人選,如果實在沒人,就讓謝燮元先頂上吧,他在軍械所弟兄中還是挺有威信的,業務不錯,技術也還拿得出手,就是資歷不夠。”
“那就讓他先頂上吧。”
俞飛鵬又喝下兩口茶:“聽說你這半年來,每天都悄悄進行軍事訓練,拳腳很厲害,槍法如神卻從不在別人面前顯露,晚上別人都睡著了,你還在鉆研英文版的軍事理論,寫下大量筆記,還翻譯了不少著作,是不是想將來出去帶兵?”
鄭毅一聽就知道是周均若告的密,只好如實回答:“確實有這想法,不過至少三五年內沒這本事,直到現在屬下都還沒得到長官的真傳,哪里敢奢談出去帶兵?”
俞飛鵬哈哈大笑,非常開心:“你這小子,真不知道怎么說你,好了,滾吧!”
次日上午八點,軍校的交通船滿載軍需物資,駛離碼頭,順流而下,坐在駕駛艙外面藤椅上的俞飛鵬看完物資清單,隨手遞給身后的副官,望向左舷上正在檢查篷布覆蓋情況的鄭毅,不由得微微點頭。
從昨天下達命令到今天啟航出發,所有事情都不用俞飛鵬操心,上船時俞飛鵬特意查看物資裝載情況,發現所有一切比他歷來要求的還要好,連船上甲板也比原來干凈多了,屁股下這張輕便舒適的藤椅也是之前沒有的。
在此之前,俞飛鵬遇到過很多勤奮好學、踏實肯干的年輕人,遇到過不少聰明伶俐心思細膩的官兵,可從未遇到過像鄭毅這樣集諸多優點于一身卻不顯山不露水的屬下,感慨之余竟然生出絲絲迷惘。
滿載物資的交通船離開珠江水域,駛入東江口,因為逆流而上,速度明顯變慢,徐副官送來熱茶和一梳香蕉,俞飛鵬欣然掰下一根香蕉剝開品嘗:“味道不錯,自然熟的,這個時候市面上可見不到,哪兒來的?”
“開船的弟兄說是小鄭弄上來的,一大筐呢,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的,我叫他來問問。”
年輕高大的徐副官把鄭毅從船尾叫來:“這香蕉哪兒來的?”
鄭毅笑道:“偷來的,軍校南面一水之隔的村子外有片香蕉林,據說是五年前從馬來西亞引進的優良品種,比本土香蕉早熟一個月左右,我平時喜歡吃香蕉,凌晨裝完船忽然想起那片香蕉可以吃了,便撐竹排過去想和村民買兩筐,那時候天剛蒙蒙亮,人影都沒一個,時間又來不及了,只好先弄一筐回來,等打完仗再去付錢吧。”
俞飛鵬哈哈一笑,笑完連連搖頭:“這是違反紀律的,你不知道?”
鄭毅癟癟嘴:“之前我聽兩位一期學員說,他們在東郊訓練那段日子過得很艱苦,一天兩餐都不能保證,每天又累又餓還得加倍訓練,同伴中有個倒霉蛋實在餓得受不了,偷挖村民地里兩個紅薯吞進肚子里,結果被同伴檢舉揭發,帶隊的區隊長非常生氣,當著全隊嚴厲呵斥那倒霉蛋之后,罰了他一個月軍餉還不算完,還讓他面朝村子跪了一夜。”
“我聽完心情很沉重,也很惱火,當即對兩位學員說:那個告密的孫子不值得你們信任,如果在戰爭中被俘他絕對第一個投降,你們的區隊長是個腦子壞掉的白癡,跟著他絕對死得早。”
聽完鄭毅的話,徐副官和來到邊上的兩名侍衛驚愕不已,俞飛鵬卻頻頻點頭:“嗯,如果換成你帶隊,你怎么處理啊?”
鄭毅張口就來:“首先,我絕不會讓手下弟兄過得這么慘,我至少有五種辦法保證我的弟兄不餓肚子;其次,那位帶隊的區隊長軍銜不是上尉就是少校,每月軍餉不是九十大洋,就是一百六十大洋,他如果愛護自己手下,只需拿出兩個大洋,就能買下一畝地的紅薯,至少夠百來人的區隊吃飽三天;第三,如果換成我處理這事,我會悄悄去村民家里致歉,賠償損失,然后悄悄找到偷吃的倒霉蛋,讓他發了軍餉把錢還我,而不是粗暴處罰,給麾下弟兄留下一輩子抹不掉的痛苦!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軍人必須有軍人的尊嚴!”
俞飛鵬大為感慨:“小鄭,相信我,假以時日,你一定能成為威震天下的名將!”
鄭毅沒有一絲得意之色,望向前方江面的深邃眼睛里露出淡淡的哀愁:“其實,屬下最大的愿望不是成為名將,而是踏踏實實地走好每一步,踏踏實實地活著,別死得太早,只有活著,才能奢談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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