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鷹生長在雞群里,難保不會像小雞一樣啄食,汴京就是安樂窩,把雄鷹都變成了母雞。
楊九妹始終堅信,楊無敵的子孫不會變成沒用的小雞,可現實卻讓她絕望,楊家人不但失去了武勇,也失去了血性。楊懷玉的紈绔行徑讓她憤怒,而又無奈,她甚至不惜把楊懷玉留在滄州,喚起他的血性。
貌似依舊沒什么用處,他辦事還是毛毛躁躁,自以為是。
楊九妹都快要絕望了,可是如今猛然看到了楊懷玉殺戮的雄姿,忍不住泣不成聲!
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感謝漫天的神佛,感謝老祖宗!
雄鷹依舊是雄鷹。
楊九妹抹了一把眼淚,“曦兒,跟著姑太殺人去!楊家的男兒能戰,女子亦能戰!”說完,她帶頭殺出……
把注意力放在楊家部曲上面,已經是王則叛亂的最后臨門一腳,之前他準備了十幾年,猝然發動,豈是小可!
大名府上上下下,一片混亂,隨同摩尼教作亂的人不計其數,整個城池風雨飄搖,大有隨時崩塌的危險。
王寧安帶著十個悍卒,保護歐陽修,一路殺了二三十人,險些丟了性命,當他們狼狽不堪到了帥司衙門,士兵已經嚴陣以待,如臨大敵。歐陽修下了戰馬,沖到門前,大聲叫道:“快去通稟,就說老夫歐陽修前來拜會。”
看門的人還有些遲疑,歐陽修氣得揮起巴掌,左右開弓,扇了十個。
“讓姓賈的好好看看,老夫要扇的人是他!再敢裝孫子不出來,我讓他身敗名裂!”歐陽修可不是吹牛皮,憑著他文壇盟主的地位,真寫一篇文章,沒準過了一千年,學生還要背誦呢!到時候賈相公可就真的遺臭萬年了。
看門的跌跌撞撞,往里面跑,不多時,又拋出來,請歐陽修進去。
老夫子在前面,王寧安緊緊跟著,一口氣到了帥府正廳,沒有人?歐陽修正想罵娘,王寧安指了指旁邊的小門,兩個人沖進去,是個暗室,一個年過五十的老者,正襟危坐,微閉著眼睛。
在他的面前擺著一把刀,一條白綾,還有一瓶鶴頂紅……
這位干什么?行為藝術啊!
歐陽修強忍著氣,沖到了對面,厲聲咆哮,“賈子明,你裝什么死?”
老者被噴了一臉吐沫星子,終于睜開了眼睛,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原來是醉翁到了,恕老朽沒能遠迎,罪過……”
“呸!”歐陽修可受不了他的寒暄,怒道:“你知不知道,城里都亂套了,你身為經略安撫使,怎么不出兵?”
賈昌朝也怒了,“你怎知老夫沒出兵?我已經下令,調永靜軍和安利軍救援,你還想讓老夫如何?”
王寧安在后面默默觀察,這位半百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賈昌朝了。
說來諷刺,賈昌朝是個聲韻學的大師,曾經著群經音辨,后來被調入國子監,再然后,擔任崇政殿說書,天章閣侍講,當過御史中丞,權知開封府,又和范仲淹一起出任參知政事,拜樞密使,昭文館大學士……縱觀賈昌朝的履歷,可謂完備至極,唯獨有一點,就是老相公沒有單獨領兵,獨當一面的經驗。
相比起韓琦、富弼、范仲淹等人,都差了一大截。
按理說賈昌朝是沒有資格判大名府事的,奈何慶歷以來,大宋的戰爭重點西移,和遼國基本太平,大名府的地位下降。
再加上夏悚那個老東西算計陰沉,他就把賈昌朝給扔到了大名府,想看笑話,弄得賈相公無比郁悶。
賈昌朝心中有氣,加上他確實不通軍務,生怕弄出差錯,本著無過既是功的想法,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結果就撞出了這么大的紕漏!
賈相公簡直腸子都悔青了,可是眼下有什么辦法,叛賊遍地都是,一旦打破帥府,他唯有自殺謝罪,好歹能搏一個青史留名,子孫后代也能得到撫恤恩蔭,大宋皇帝對死人還是很大方的……
歐陽修哪能讓賈昌朝一死了之啊,他吹胡子瞪眼,“賈子明,兵呢?河北東路那可是重兵云集之地,趕快調兵啊!”
賈昌朝苦笑著搖頭,“醉翁。這些年文恬武嬉,河北東路十幾萬人馬,能有七成堪用就不錯了,七成中,又有九成在對付遼國,老夫手上的兵丁有限。”
“不對!”歐陽修可不上當,“對付摩尼教,還用得著禁軍?把廂軍拉來,一鼓作氣,殺一個落花流水。”
賈昌朝翻了翻白眼,“醉翁,我看你是真醉糊涂了,廂軍中有多少摩尼明教的人,把他們調進城,簡直引狼入室,你嫌老夫死得不夠快,是吧?”
這一問,把歐陽修也給問住了。
是啊,萬一弄來一大幫摩尼教的人,豈不是連自己的老命也搭進去了?
放在平時,廂軍還能信任,可是黃河決堤,到處一片汪洋澤國,民怨沸騰,隨便一個火星,就能造成一場大火,更何況火已經燒起來了。
汗水順著歐陽修的鬢角也流淌下來,老夫子喘氣如牛。
賈昌朝很體貼道:“醉翁,咱們之間或許有些誤會,如今大難臨頭,沒想到……這就叫不是冤家不對頭。罷了,這三樣你先選,死的舒服點。”賈昌朝一副認命等死的德行,歐陽修滿心不甘,也沒有主意,抬頭看了看王寧安,鬼使神差道:“你要不要也選一樣!”
選你個大頭鬼!
王寧安徹底被倆老貨給打敗了。
“你們動點腦子成不?”王寧安不顧尊卑,怒沖沖道:“摩尼明教算什么東西?不就是一幫烏合之眾,死在他們手里,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找根馬尾巴吊死,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活在世上,就是最大的錯誤!!!”
兩位老夫子哪見過這個,被罵得老臉通紅,賈昌朝也不是真心求死,他不過是擺一個態度,等待救兵而已,被王寧安罵得狗血淋頭,老夫子也怒了。
“臭小子,城中無兵,只有一幫差役,你讓老夫如何?”
王寧安毫不退讓,“賈相公,你身為統帥,只要臨危不亂,鎮定自若,衙役們就有了主心骨。雙方都亂了,這時候比的是決心,比的是你和王則誰更有定力。賈相公,你入朝為官幾十年,天下敬仰,要是連一個押司小吏都比不過,你不慚愧嗎?”
賈昌朝被忽悠得迷糊了,“我,能成嗎?”
“當然了,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更何況是朝廷宰相,只要賈相公出馬,百姓歸心,士兵用命,不愁亂賊不平!別忘了,當年真宗御駕親征,蕭太后都被打敗了,王則算是什么東西,相公敢出戰,必然能勝!”
“我,能行?”賈昌朝腦袋發熱,用力錘著桌子,“好,既然如此,老夫就拼了!”
老頭子一副為國捐軀的架勢,王寧安連忙擺手,讓人捧來鎧甲和兵器。
“伺候相公出征!”
有人趕快扒下賈昌朝的官服,換上了明晃晃的步人甲。
頭盔剛戴上,賈昌朝就覺得脖子要斷了,步人甲1825片甲葉,近60斤的分量,豈是小可,才穿了一半,賈昌朝就覺得自己要斷氣了。
“醉,醉翁,老夫覺得等死也挺好。”
歐陽修把臉一沉,哼了一聲,“好你個賈子明,竟是如此懦夫!看老夫不把你的丑態公諸于眾!”
賈昌朝直翻白眼,好你個歐陽修,想讓我出丑,你也別跑!
“來人,給歐陽大人準備兩身步人甲!”賈昌朝又補充一句,“違抗軍令,斬!”
歐陽修的臉瞬間就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