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誠沒有挨打,不是王良璟饒了他,而是王良璟實在是沒有功夫管他。
不但王良璟沒有時間,就連王寧安都抽不出空,他騎著馬,一溜煙兒殺到了六藝學堂。在學堂外面,正好看到了王朝和馬漢。
王寧安黑著臉走過去,“姓包的哪去了?”
馬漢哭笑不得,“二郎,咱們是朋友,好歹對我們家大人客氣點。”
“呸,還有臉說朋友,問問包黑子,有他這么當朋友的嗎?”
王寧安說完,一甩袖子,直奔歐陽修的書房。
此時歐陽修、梅堯臣、余靖幾個都在,包拯坐在了他們的對面,這位本來就臉黑,也好,即便是害臊都看不出來。
歐陽修臉色陰沉,“我說希仁,到底是怎么回事,救災的糧怎么能斷了?這才四月份,離著秋收還遠著呢,青黃不接,想讓老百姓餓死啊?”
包拯垂著頭,“老大人,都是下官無能,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東挪西湊,勉強維持到四月中旬,河北其他的各州府,四月初就斷糧了。”
見歐陽修變色,其他幾個喘息加重,包拯急忙站起。
“幾位先生,不是下官表功,也無意推諉卸責,要我說,這一次,從上到下,有太多的官員有罪,下官難辭其咎!”
包拯痛心疾首,“想我大宋,仁愛親民,冠絕歷代,除了常備之常平倉、義倉、社倉之外,又加設惠民倉、豐儲倉、廣惠倉,為的就是在災年救濟百姓,不至餓殍遍地,白骨盈野。奈何這一次黃河決口,河北各州城府縣,遭災百姓多達百萬之巨,縱使朝廷有心救濟,也是力有未逮。”
幾位老先生里面,梅堯臣官職最低,經驗也最少,他好奇道:“包大人,往年發生災情,朝廷都會征召廂軍,這一次招了嗎?”
此話一出,包拯的臉更苦了。
“麻煩就出在這個上了!”
“怎么講,難道是怕刺字,沒人愿意投軍?”梅堯臣好奇道。
“百姓當然愿意投軍,災年能吃口飽飯就不錯了,還在乎什么刺字不刺字的。”
“那,為何會出麻煩?”
包拯搖搖頭,“災民太多了,招了兵,修六塔河,又招了工,青壯都被調走了,卻還剩下幾十萬的老弱婦孺,讓地方衙門,如何處置!”
聽到這里,歐陽修等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沒錯,大宋朝的救災體系的確完備,可是幾百萬人遭災,上百萬流民,壓力還是空前的。
按照以往的法子,招了七八萬廂軍,又招了二十幾萬民夫,去修六塔河,結果還剩下了六七十萬人。
投軍、做工的都是青壯,都是掙錢的主力,剩下的人幾乎沒什么用處,卻還要消耗驚人糧食,地方衙門的存糧不夠了,朝廷的糧食調不過來,這些人忍饑挨餓,每天都有餓死的。
有一句話,包拯沒有說出來,大家伙的心里全都有數。
青壯走了,剩下的老弱婦孺沒本事造反,官吏們都琢磨著,反正不給他們糧食,也不會出什么問題,誰見過老弱婦孺造反了?把這些人餓死了,反而少了負擔……因此各地的衙門,好一些的弄個粥廠虛應故事,心狠的干脆視而不見。
有人要問,往常也會發生災害,難道也這么不管老百姓死活嗎?
其實以往的災害規模小,最多二三十萬的流民,招收幾萬人馬,加上家眷,就差不多一半了。
剩下的分散到各地,去給地主當佃農,也就解決了,餓不死多少人。
可這一次的人太多了,大到以往的辦法都失效了。有些地方的佃戶擔心流民會搶租他們的田地,紛紛結社自保,甚至發生械斗沖突,死了不少人。
災民和地方發生沖突,官吏當然站在自己人這一邊,無依無靠的災民處境非常艱難。
包拯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兒,放在以前,他肯定上書彈劾夏竦,彈劾其他不顧百姓生死的官吏
可是自從崔家的案子之后,包拯也變了,變得更加著眼全局。
朝廷財政艱難,要安頓百姓,要修六塔河,還要防備大遼,方方面面算下來,開支巨大,拿不出足夠的錢糧。
就好像一家人,糧食不夠吃了,能餓著誰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碰哪邊都疼!
“下官無奈,只能做個小人,或許有人能想出兩全之策,上解君憂,下救黎民……”包拯躬身說著,突然外面傳來爆喝。
“我沒招!”
王寧安氣呼呼沖進來,他在外面聽了一會兒,恨不得把包黑子給撕成碎片。
“包大人,我爹派人去接部曲的家屬,你怎么好煽動那么多人涌到滄州?你想害死他們嗎?”
面對王寧安的咆哮,包拯顯得很淡定,“朝廷拿不出糧食,他們本就是死人,到了滄州,或許可以生。”
“扯淡。”王寧安怒氣沖沖,“我說包大人,你想過沒有,眼下有一兩萬人過來,就算真的安頓成了,其他人呢?我們一家有多大的力量?如果七八十萬人都涌入滄州,那時候怎么辦?”
包拯啞火了,十分難看,可轉而大笑,“王二郎,這么說,一兩萬人你是能安置了?”
遭了,被老倌兒算計了。
王寧安剛想反駁,歐陽修開口了。
“二郎,六藝學堂,講的是經世致用,你要是有韜略,能夠救濟百姓,就該拿出來,幾十萬的生靈啊,蒼生何辜?”
老先生滿腔悲憤,在場幾個人都盯著他,一副你敢拒絕,我們就揍你的架勢。
王寧安干笑了兩聲,他弄清了情況,當然同情那些百姓,可是要想救這么多人,絕不是輕松的事情,不但要救人,還要防著明槍暗箭,難啊!
“醉翁,包大人,還有諸公,要說安置百姓,我或許有些主意,只是……”
“只是什么?”
“此事牽連這么大,我擔心上面會掣肘。”王寧安思索著道:“這一次救災和河工,都是夏相公主持,出了問題,不亞于打了夏相公的臉,他會怎么干,醉翁比我清楚。”
廢話,歐陽修當然清楚,夏竦那個老東西多壞啊,歐陽修和外甥女之間的事情,就是夏竦捏造出來,到處散播,弄得歐陽修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歐陽默然不語,余靖突然開口了。
“夏竦誤國,又救災不利,大不了上書彈劾,先把老賊搬倒了!”
“不可!”包拯連忙擺手,“武溪公,朝廷的難顯而易見,下官并非替夏相公說話,而是此時彈劾,很多人都會以為是借著救災掀起黨爭,到時候朝廷紛亂,救災就更無從談起,這幾十萬的老弱婦孺,只怕連半數都活不下來。”
聽完包拯的話,王寧安真的很驚訝,這位急先鋒什么時候學會老誠謀國了,真是稀罕啊!
老包許是感到了王寧安詫異的目光,干笑了兩聲。
“二郎,做事總要三思,這也是你教會我的,不如這一次你再教本官些救災的本事。”為了災民,老包都低頭賠笑臉了,可把王寧安擠兌到了墻角,不管是不行了。
思量一會兒,王寧安悶聲道:“我最多有辦法解決10萬人的生計,不過……必須徐徐圖之,而且必須要朝廷全力配合。”
王寧安不是說假話的人,幾位老先生都陷入了沉思,不讓朝廷掣肘,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還要避免黨爭,那就難上加難。
王寧安不說話,你們給我出難題,我也不能客氣了,反正不把亂七八糟的事情擺平,老子才不給你們火中取栗呢!
這就是個坑與被坑,簡稱互坑的故事。
過了許久,歐陽修微微一笑,“黨爭是避不開了,不過老夫卻有辦法叫黨爭無法干擾救災,王二郎,你意下如何啊?”
王寧安無所謂地聳聳肩,“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