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佾觀察了錢莊足足五天時間,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人前來存款,有普通百姓,也有豪商巨賈,保守估計,這幾天的功夫,已經聚斂了300萬貫的財富,等到榷場正式運轉,會有多少錢,簡直難以估量。
曹國舅還擔心,自家每年小千萬貫的財富,太過惹眼,可是見到了王寧安,他才知道什么叫點石成金,富可敵國!
區區十幾間門臉,幾十個辦事的人員,牌子掛出去,就有無數人捧著錢送進來,相比之下,曹家弱爆了。
等再回到東京,要不要也支起一個攤子,京城的有錢人可比平縣這邊多太多了,要是大家伙都捧著錢進來,那該是何等震撼!
曹國舅的眼睛里都是一串串的銅錢,跟瘋了似的……王寧安毫不在意,曹大國舅你最好這么干,要不了多長時間,曹家的那點錢都填進去也不夠!
光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開錢莊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有天時地利人和,缺一樣都不行。
所謂天時,那就是榷場和市舶司,稍微懂點商業的人都會看得出來,平縣未來潛力無窮,有市舶銀,有榷稅,各地的商旅涌進來,又會推升地價,投資平縣,怎么看都不賠錢。
至于地利,說起來還多虧了水災,平縣的百姓九成五都是災民,一場大水沖走了他們所有的家產,也沖走了所有的束縛和羈絆……沒有什么士農工商,貴賤之分,每一個平縣的百姓就想著賺錢養家,誰最能賺錢,誰就是有本事。
原來的宗族,鄉老,士紳,官吏,甚至連廟里的神像都沖沒了,百姓們完全輕裝上陣,在廢墟上,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未來。顯然,在一張白紙上面創作,要比畫滿了顏色的紙張容易多了。
說起人和,就不得不提到咱們英明的王知縣,他沒有急著招募差役公人,也沒有接受包拯的饋贈,而是毫不猶豫啟用六藝學堂的門生。
看似一群小娃娃,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來歲,他們能干什么?
還真別說,這幫小家伙就是管用!
當大家伙商量出要靠著工商立縣之后,他們迅速決定,要打造一座便于經商的城市。看似順理成章,可放在大宋簡直石破天驚啊!
士農工商,商人一直排在最后,哪怕大宋的社會開放,商人的地位也沒有多高。在別的地方,或者換了一群成年人,讓他們去為了商人服務,給經商大開方便之門,簡直不可理喻,沒有誰會答應。
可這幫涉世未深的小家伙不在乎,朝廷倚重士人,就不惜血本養士,平縣需要商人,自然就要善待商人。
從進入縣境,就給商人提供便利。
他們還不惜重金,建造了四處邸店,所謂邸店,最初只是貨棧而已,后來發展成為兼具各種功能的交易場所,唐代的首富王元寶就是靠著開邸店起家。
平縣的邸店,更加不一樣,除了有衣食住行,各種享受之外,還有各種商品信息,只要在大廳走一圈,什么都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這里還創造了一種全新的交易方式。
比如某位絲綢商人,要出售100匹綢緞,在邸店辦公的小吏書辦就會先檢查貨物,確保質量,然后書吏如實描述貨物情況,并且貼在公示欄。
這時候需要這匹貨物的商人,就可以把自己出的價錢投到公示欄下面的木盒子里。
每半天結算一次,如果有多人出價,誰的價錢最高,貨物就歸誰,當然,也有一種情況,就是所有人出的錢都低于想要賣的價錢,這就算流標,商人可以贖回自己的貨物,或者帶走,或者重新定價。
按照邸店的規矩,只有交易完成,才會收取一成五的抽頭,其中一成作為交易稅,上繳縣庫,剩下的半成,作為邸店的收入。
曹佾也跑到邸店看過,這種方法實在是太妙了。既照顧了買方,也照顧了賣方,實在是太方便了,閑庭信步,吃喝玩樂之間,就把生意給談成了。
生意人能不愿意來嗎?
這不,平縣的邸店中,就聚集了好多南方口音的商人,以江南和兩淮的居多,其余湖廣,四川,還有嶺南,也有許多商人正在趕往平縣的路上。
以往南方的商人多數走漕運,把貨物送到京城,汴京先消耗無數商品,剩余的再轉運到河北、山西、陜西等地……自從平縣設立市舶司之后,就截了京城的胡。
江南的絲綢,茶葉,瓷器可以直接走海路,到平縣登陸。
大宋的海運已經非常發達,南下南洋,甚至前往印度都沒有問題,北上平縣,更是小菜一碟。
商品走海路,就能繞開運河上一道道的稅卡,即便是有點損失,也是完全可以接受。
到了平縣之后,可以選擇的就更多了,可以通過榷場,販賣給契丹人,也可以通過平縣,轉運河北各地。
再有最關鍵的是平縣的蠟燭、肥皂、烈酒、皮毛制品,木材,珠寶,藥物等等,都是江南需要的。
一來一往,船都不空,賺頭兒極大,有人甚至估算過,往來之間,平均能賺到五成的利潤,走兩次,本錢就賺出來了。
試問天下的商人,能不往平縣匯集嗎!
到了平縣之后,更是發現衣食住行,每樣都方便,官吏和氣,效率非常高,各個作坊,為了趕工,甚至晝夜不停,人人勤奮,雇傭勞力也方便,再加上錢莊的便利!
我的天啊,簡直就是經商者的天堂!
遍觀大宋,就沒有比平縣更有活力的地方了。
商人匯聚,有了物流,有了金流,有了人氣……平縣就像是吃了十全大補丸一樣,快速發展,幾乎一天一個模樣,幾個月的功夫,居然有了夜市!
沒有聽錯,就是夜市!
要知道這個時代,除了東京汴梁之外,其他的城市都是黑漆漆一片,根本談不上夜生活。
剛剛建縣不到一年,平縣就有了繁榮的夜市,在街道兩旁,高聳的木柱上面,倒掛著燈籠,這些燈籠采用鯨蠟照明,定時有人裝填蠟燭,確保街道時刻都明亮無比。
如此盛況,絕對堪稱奇跡!
百姓們沿街擺下小吃攤,各種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引得客人們食指大動,流連忘返。許多干不了重活的百姓,也靠著賣小吃,賺著生活費。
雖然老了,但是不能廢了。
平縣不養一個沒用之人,只要還能勞動,就要干活兒,在過去兩年的災荒之中,有個響亮的口號:不勞動不得食!
哪怕子女心疼長輩,不愿意讓他們拋頭露面,風吹日曬,老人們也會拿出這一招對付他們,不讓出去,就不吃飯,別管多厲害的子女,遇到了這一招,全都乖乖投降……
沒有經歷過災荒的人們,永遠無法體會到饑餓的可怕,平縣的百姓用瘋狂的勞動,驅散心頭的恐懼。
賺到了錢,他們最喜歡去的就是糧行,像是勤勞的松鼠,不斷往家里搬糧食,最少要存夠一家人三個月的糧食,這才能安心。
“真是想不到,短短的光景,平縣竟然有了京城的味道,王二郎真是了不起啊!”晏殊坐在茶樓的雅間,眺望著熙熙攘攘的街道,發出由衷的贊嘆。
他的對面,須發皆白的范仲淹淡淡一笑。
“相比京城,老夫倒是覺得更勝一籌?”
“希文兄,此話何解?”
范仲淹放下茶杯,感慨萬千,“平縣上下,幾乎人人勞動,都是靠著雙手掙錢,昂揚,向上,有生氣,有生機!相比之下,京城就顯得暮氣沉沉,官吏,勛貴,皇親,太監,禁軍……一層層的壓榨,他們從來不靠著自己的努力,而是仰仗著各方的供養,就好比不肖子孫,不勞而獲,吃家里一輩子,如何讓人欽佩?”
即便是隱居教書,范仲淹也不改犀利的脾氣,晏殊當然有同感,搖頭苦笑道:“京城可不是不孝子,而是大老爺,壓在大宋百姓身上的青天大老爺!”
范仲淹又嘆了口氣,無奈地走到窗戶前,外面路上,行人穿梭不斷,突然有個推獨輪車的貨郎不小心,車子翻了,麻袋里的紅棗都撒了出來。
正巧路過一名六藝的學生,他急忙招呼大家,幫著貨郎把紅棗都撿回來,麻袋出了口子,又連忙找人借來麻繩,重新縫好,才笑呵呵把貨郎送走。
范仲淹看在眼里,突然心中一動。
“這才是朝廷官吏該有的模樣啊!”
范仲淹突然感慨萬千,“錯了,我們都錯了,士農工商,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士人高高在上,上佐天子,下安黎民,是上天的寵兒,天生的貴胄。其實不然,農人種田,工人制器,商人溝通南北,輸運貨物……士人干了什么?唯坐享其成而已!”
晏殊聽著有些不贊同,“希文兄言重了,若是沒有士人管理,天下豈不是大亂了?”
“此話不錯,可就算士人有功,也不能越居其他人之上,作威作福,享受無窮無盡的奉養吧?那可都是百姓的膏腴血汗,捫心自問,我們是不是受之有愧?”范仲淹痛心疾首地問道。
晏殊略微遲疑,卻也只能點頭,贊道:“希文兄悟道了。”
“只可惜,太晚了,未來只能寄托在年輕人的身上了。”范仲淹由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