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安有一個執念,他上輩子接受的教育告訴他軍人是最榮耀的行業,他們用忠誠和生命,捍衛著萬里河山,哪怕是太平年月,他們也要時刻警備著,救災搶險,重來都是沖在最前面,只要看到了軍綠色,那就是最穩妥的靠山,什么都不用擔心了……
可是這一輩子,卻有一句話,不斷盤桓在耳邊,“東華門外唱名,方為好男兒,東華門唱名,東華門……”
對這些人,王寧安只有一個字:“呸!”
看看吧,這些年,從東華門都出來些什么玩意?
既不能富國強兵,也不能收復燕云,坐享高官厚祿,醉心傾軋斗爭……雖然古往今來,官員都是這個德行。但是你們偏偏要以好漢自居,覺得自己比誰都高人一等,那就太惡心了。
作為一個將門之后,王寧安想要替那些被壓斷了骨頭的武夫爭一口氣!他想告訴所有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漢!
王寧安曾經想過,假如他穿越到文人世家,多半就不會做打所有文人臉的事情,即便做了,也沒有多少效果。
要想改變文貴武賤的局面,就必須武人自己爭氣!把斷裂的脊梁重新長好,挺直胸膛,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好男兒,大丈夫!
為了給所有武人一個示范,王寧安下了血本,他拿出了平縣錢莊一成的股份,塞給了賈昌朝。
以賈相公的家室和俸祿,是不會在乎錢的,這這份禮物他沒法拒絕,有了股份,哪怕幾十年,上百年之后,賈家后人不肖,敗光了祖上的遺德,只要還有股份在,就能享受分紅,就能過舒舒服服的日子。
賈相公已經官居極品,站到了金字塔的頂端,別無所求,就算為了后人,拼一把!
賈昌朝頂著天大的干系,幫著王寧安運作,他告訴龐籍,要搞一個誓師大會。龐籍自然答應,而且他老先生就是主持之一。
龐籍欣然把具體的事務都交給了賈昌朝,賈相公就有了上下其手的機會,整個流程弄出來之后,也沒知會龐籍,也沒管文彥博,直接送到了趙禎那里,皇帝御筆一揮,變成了圣旨。
等到兩府的相公發覺的時候,全都晚了。
賈昌朝也知道自己惹了眾怒,干脆稱病不出,等著風頭過去。
文彥博氣得抓狂,好大的膽子,給你們點顏色,就要開染坊!還想跑到東華門誓師,你們算是什么東西,也配享受如此禮遇嗎?
文彥博怒氣沖沖,可他卻也想不出阻撓的辦法。大宋這個該死的官僚系統,不得不承認,有一點是歷代都無法比擬的。
趙大放棄了殺士大夫的權力,皇帝不能隨便動手,其他人就更做不到了。
不管什么事情,都要講道理,擺事實,展開辯論,最后才能拿出個結果,通常情況下,皇帝想要硬推一個不得人心的法令,也是做不到的。
既然皇帝都做不到,他文彥博能做得到嗎?
向遼國展示武力不對嗎?
鼓舞士氣不對嗎?
陛下親自拜將,又有什么錯?
文貴武賤,這四個字只能算是“潛規則”,可以做,私下里也可以說,但是真正拿到臺面上,不顧一切打壓武將,那可是會激起反彈的,強如文彥博也扛不住。
王寧安選擇了一個最奇妙的時間點,拿出了一套幾乎無懈可擊的借口,為武夫爭取來了百年未有的榮耀!
下面,就該看弟兄們的了……夜色朦朧,狄青披著衣服,眺望汴京的燈火輝煌,滿心感慨,鐵一般的漢子竟然眼圈泛紅,流出了淚水。
他喃喃自語著,“老焦,東華門唱名,武夫也能去東華門了,你是好男兒,大家都是好男兒!”
在狄青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中年的漢子,他笑容憨厚,身材敦實,他陪著狄青殺敵無數,是西夏人恐懼的煞神。
曾經在一起酒宴上,一個歌姬竟然出言嘲笑狄青的刺字,當然已經身居要職的狄青居然忍了下來。他忍了,可是焦用不愿意忍,那個漢子轉過天狠狠教訓了那個歌姬,把她打得半死。
區區一個嘴賤兒的歌姬,又能如何,打了也就打了!
狄青和焦用都想不到,在文人的眼睛里,一個疆場立功的好漢子,竟然不如一個歌姬值錢。
沒幾天的功夫,就有人羅織罪名,把焦用給抓起來,直接要砍頭。狄青沖上去,和對方理論,他說焦用是好男兒,可對方卻滿不在乎,用嘲笑的語氣說道:“東華門外唱名,方為好男!”
狄青沒能阻止對方殺了焦用,十幾年的功夫,在狄青的心里,始終憋著一股子氣,他拼命讀書練武,即便是當了大官,從不懈怠,更不貪圖享受,也不喜歡美女,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完美的將軍,他要告訴所有人,不只是東華門唱名,軍中也有好男兒!
他努力了這么多年,只是讓狄青成為了大宋的勵志榜樣,武夫軍人依舊卑賤如草芥!這是狄青最痛苦,最無奈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改變,終于等來了機會!
“王寧安!我狄漢臣謝謝你!大宋所有的武人,都要謝謝你!”
整整一夜,狄青都難以入眠,他站在大帳之外,眺望著,憧憬著明天的情況。
何止是狄青,整個軍營能睡著的人幾乎沒有,平時大大咧咧,連生死都不在乎的莽漢子,此刻都在小心翼翼整理著鎧甲戰袍,有的衣服太臟了,要立刻洗干凈,用火烤干,實在洗不出來,就要換成新的。
衣服干凈了,身上也要洗得干干凈凈,雜亂的胡須和頭發都好好整理一番,簡直比當新郎的時候還要小心翼翼。
一切都準備好了,大家就湊在一起,一遍一遍,擦拭著兵器,還不到四更,外面響起馬蹄聲音,所有人第一時間沖出了帳篷。
狄青一身戎裝,立在戰馬之上,這一刻,狄青比起平時都要高大無數倍,他望著每一張面孔,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喉結才動了動,聲若洪鐘道:“出發!”
大軍匯聚在一起,旗幟飄揚,人馬歡騰,結成整齊的隊伍,迎著王寧安的方向走來。
狄青一馬當先,到了王寧安的面前。
“寧安,真不知道該說什么,你是這份的!”狄青毫不猶豫豎起了大拇指。
王寧安看到此情此景,心中感慨。
人這一生,總要率性而為幾次,他弄出來的這一手,已經得罪了所有文官,原來龐籍要親自主持,結果剛剛傳來消息,說是龐相公身體不好,只能在城門口等待,迎接遼使的事情交給了王寧安。
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話嗎?
以為沒有高官壓陣,面對遼使,我們就沒了威風!
想什么呢?
遼人敬畏的是拳頭,不是你的官服。
皇帝如何,不爭氣不一樣被抓去肆意折辱,連牲口都不如。
“弟兄們,打起精氣神,隨我去迎接遼使,然后再去東華門!”
“諾!”
數千人一起大吼,聲震天地。
狄青和王寧安在前面領隊,騎兵緊緊跟隨,這些騎兵可不是撒開了狂奔,而是邁著輕快的步子,整齊向前,幾千名騎兵,絲毫感覺不到混亂,如臂指使,讓人目瞪口呆。
“我說狄老哥,你練兵的本事真夠厲害的!”
“呵呵,不過是些笨功夫罷了,哪里比得上老弟智計無雙。”
王寧安笑著擺手,“再互相吹捧啊,咱們就上天了,還是看看遼使吧!”
說話之間,遼國使者已經到了,這一次來的是兩位,前面是個契丹的大漢,穿著明亮的鎧甲,他正是遼國重臣耶律化葛,緊隨著他的身后,是個年輕的官員,模樣俊美清秀,正是被遼國捧上了天的國寶級才子——大狀元郎張孝杰。
吸取了上一次令出多頭兒的教訓,這一次只有一個耶律化葛主事,而且選擇了張孝杰,他可比劉六符強多了。
遼國滿心要找回面子,離著汴京還有十里,突然就覺得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
“這,這是怎么回事?”張孝杰嚇得變顏變色,突然一大片黑影從土丘背后轉出,鮮衣怒馬,旗號飛揚!
大宋的騎兵鋪天蓋地而來。
乖乖,這是去遼國,還是到大宋,怎么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正在遲疑之間,騎兵到了一百米之外,咯噔停住,沒有哪個人沖出來,從遠處看去,騎兵的隊伍已經整齊如林,鎧甲鮮明,兵器銳利,一股濃烈的殺氣迎面撲來。這可不是樣子貨,而是實實在在的勇士。
兩個遼使看得傻眼,竟然忽略了迎接他們的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官而已。
“兩位,隨我們進城吧!”
“啊,好!”
他們稀里糊涂,就隨著騎兵向城門進發,離著汴京越來越近,兩旁的百姓就越來越多,全都翹首眺望。
也不知是誰帶頭,鑼鼓齊鳴,還有人往道上撒花瓣,張孝杰和耶律化葛最初還以為歡迎自己呢!心說這大宋的禮數真全啊!
可走著走著,他們就明白過來,這些老百姓都是來看將士們的。
“瞧見沒有,那就是我大宋的人樣子,狄青狄漢臣!”
“殺西賊,殺北虜,從來不手軟!”
“好啊,我大宋的好男兒,偉丈夫!”
一路上百姓歡呼之聲,驚天動地,每一個將士仿佛飄到了幸福的云端,如癡如醉,過去受再多的苦,全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