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相公很忙,也很充實。
王寧安封了王,看似高升一步,到了人臣的極點,實則水滿則溢,接下來趙禎就算不猜忌他也不行了。
而且王寧安還要去封地,坐鎮邊疆。
京城的大小事,也就沒法干預了。
偏偏之前趙禎又把政事堂的大權交給了首相。
加上耆英社完蛋了,那么多士紳官吏歸附。
文彥博真想由衷喊上一句,“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宦海浮沉幾十年,不就是等得這一天嗎?老文強按下要飛起來的心,眼下還有幾件要務,第一是給這件案子收場,第二是把王寧安送走。
只要完成了這兩件事,他就可以安享成果了。
富弼,宋庠,吳育這幾個老不死的一定要快點送走,他們走了,王寧安才會去西北,往后啊,他們就在涼州吃沙子吧!
越想老文越是開心,情不自禁哼起了家鄉的小曲兒。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來送信,說是王寧安去了天牢,見富弼去了。
文彥博一下子驚呆了!
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王寧安忍不住喜悅,想要娶富弼面前炫耀?
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氣,給了一個王爵,就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個傻小子啊,歷朝歷代,異姓封王,能有什么好下場!
別看你王寧安厲害,那是因為陛下站在你這一邊。
只要能離間君臣之情,沒了陛下支持,你也蹦跶不了多久。
其實富弼,陳琳他們弄出來的這一招很不錯。
只是運氣不好,加上求勝心切,不惜葬送西北的大軍,驚到了趙禎。不但沒有離間成功,反而讓皇帝感到了壓力,更加倚重王寧安。
這要是老夫操作,我就潛移默化,不斷給趙禎送不利于王寧安的消息,日積月累,把幾個月的事情,分散到幾年,神不知鬼不覺,無聲無息,就把王寧安給抹得人不人,鬼不鬼……然后再出手,才能畢其功于一役。
要說起來,玩陰謀的祖宗還是夏竦,不管是韓琦,還是富弼,都差著一籌,達不到絕頂高手的境界,看來,以后也就是我文寬夫了。
咱文相公這個陶醉啊,心里頭多了一眼噴泉,冒出來的全都是高興。
正美著呢!
突然有人來報,說是王寧安前來造訪!
“什么?他不是去見富弼了嗎,怎么來找我了?”
文彥博嚇了一跳,莫非是老富賣了自己?文彥博想了想,他沒有什么把柄在耆英社手里,富弼也不能把他如何。
可問題是王寧安怎么來了……
帶著滿腔疑問,文彥博把王寧安請了進來。
雙方落座,王寧安笑呵呵道:“文相公,有小龍團嗎?上次你可是說,要給我一展茶道,這次我特意過來,討一杯茶喝!”
“啊?啊……”文彥博擠出一絲笑容,“好,好!”
他立刻把茶具拿了出來,炭爐點好,燒著山間泉水,文彥博把一套精致的茶具拿出來,又是洗,又是涮。
手上的功夫非常了得,只是他心里有事不知道王寧安打得什么算盤,不住偷眼看王寧安,結果倉促之間,竟然摔了一個茶杯!
文彥博這個心疼啊,這可是唐代的官窯,傳說中,是韓愈用過的,價值連城啊!
“文相公,沒事的,回頭我送一套,保證比你的更好。”
文彥博尷尬笑了笑,“那多謝二郎了。”
正在文彥博泡茶的時候,又有人突然跑進來,一邊跑著,還一邊扯著嗓子大喊。
“文相公,可不好了,富弼在牢里自殺了!”
嘩啦!
文彥博手里的茶壺落了,一下子砸碎了三個茶杯,整個一套茶具,算是廢了。老文的手不停顫抖。
富弼怎么會死?
他怎么舍得死?
文彥博突然看到了王寧安嘴角淡淡的笑容,這位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王景平!”
文彥博瞬間爆發了,他沖了過來,怒斥道:“你,你,你弄死了富弼?”情急之下,老文說話都不利索,手指不停顫抖。
王寧安伸手扒拉他一把,不滿道:“寬夫兄,你說話別這么難聽,我是去看富彥國的,只是回來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一瓶鶴頂紅而已。”
“而已?”
文彥博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氣急敗壞。
“我說景平啊,你不是笨蛋啊,為什么要弄死富弼,你腦子有病啊!”
“哈哈哈,寬夫兄,我想請教,留著富弼,有什么好處嗎?”
“好處大了!”文彥博咬著后槽牙,苦口婆心,解釋自己的初衷,他知道王寧安是聰明人,他拋出了封王的事情,接著又放過了富弼等人,王寧安一定猜到了是自己干的,他也不推辭。
“二郎,西北大敗之后,軍心不穩,封賞王爵,是圣人的意思,本來只有你一個,但是老夫怕你的壓力太大,才說服圣人,給趙宗景,還有太子殿下封王的,我可都是為了你啊!”
“留著富弼也是為了我了?”
“那是自然!”
文彥博沒好氣道:“異姓封王,實在是太過顯眼,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你呢!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老夫把富弼等人貶到了西域,就是幫著圣人監督二郎,同時也是給你分擔壓力。有他們給你唱對臺戲,圣人也就不會懷疑你了。而且大家都是老相識,知根知底,二郎也好掌控他們,用熟不用生,這個道理你也不懂嗎?”
王寧安低著頭,思量了好半天,突然輕輕一笑。
“照這么說,寬夫兄,都是為了我好?”
“可不是!”
文彥博哀嘆了一聲,“你千不該,萬不該,現在富彥國死了,這天下,還有誰夠分量,陪著你去西域?老夫的一片苦心,都成了東風流水,我,我真是妄做小人啊!”
文彥博哭天抹淚,悲憤欲絕。
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和王寧安多好呢,全都是為了王寧安著想!
“寬夫兄,您老的良苦用心,我清楚了。”王寧安起身,抓著文彥博的手,用力搖晃了兩下。
“富弼雖然資歷不錯,但是近幾年,一直賦閑在家,已經算不得什么重臣,更何況他和我之間也不熟,要論起來,有一個資歷遠勝富弼,能力更是超過富彥國百倍的人,讓他陪著我,陛下一定放心!”
文彥博從王寧安的笑容里,突然感到了一絲不妙,有股涼氣從脊柱往腦后躥,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二,二郎,你說的人,是——是我嗎?”
“沒錯!”
王寧安熱情邀請,“文相公,寬夫兄!除了你,還有第二個人嗎?我會立刻上書,請求陛下任命你為涼王相,不成……地位太低了,再兼任高昌和于闐國相,對了,干脆讓陛下加寬夫兄太師之職,總領西北政務,同時輔佐太子殿下,寬夫兄,我朝文臣之首,非你莫屬!要是你覺得還不夠,再給你專折奏事的權力,我們幾個都受你的節制,還不錯吧?”
“錯!大錯特錯!”文彥博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娘的,西域是老夫給你們挖的坑,怎么轉眼要埋我了?
“王寧安,老夫乃是首相,輔佐陛下,責任至重,你讓我去西北,政事堂怎么辦?誰能勝任,你這是拿國事開玩笑!”文彥博氣急敗壞。
王寧安搖頭,“寬夫兄,我大宋最不缺做官的人,你放心吧,賈子明,還有龐籍,曾公亮,王安石,還有那么大的大臣,都能替陛下分憂的,沒了文屠戶,也不吃帶毛豬!”
“你,你……”
聽到把自己說成了殺豬的,文彥博氣得嘴唇都青了。
“王寧安,你別太囂張了!你逼死了富弼,又想來欺負老夫!你,你憑什么?陛下不會聽你的!”
“哈哈哈,陛下聽不聽我的,全看陛下信不信你!”王寧安輕笑了一聲,“文相公,這些日子,你是什么都沒摻和,但是你知道的事情,絲毫不比富彥國少!為什么耆英社的人被抓了,坊間便流言四起,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使壞!”
“沒有!”
文彥博斷然否認,“王寧安,你別想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這樣,有本事,咱們去陛下面前打官司!我才不怕你呢!”
老文雖然嘴上硬氣,但難免心虛。
他現在還有點迷糊,怎么好好的一個圈套,把所有人都套路了,一轉眼,自己成了套中人了?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文彥博都想要罵娘了。
王寧安微微一笑,“官司隨便打,不過嘛,容我先寫一個彈劾你的奏疏!對了……寬夫兄,你現在也可以寫反駁的奏表,小弟沒你的文采,我先告辭趕工了。”
說完,王寧安也不理文彥博,直接揚長而去。
剛到了家中,大蘇竟然在二門等著。
“哎呦,我的姐夫,你可太牛了!”
蘇軾張牙舞爪,伸著兩個大拇指!
“我聽說了,你把富弼逼死了,太好了,老家伙是咎由自取,他該替死去的將士償命!”
王寧安擺了擺手,笑道:“這事我干得也不光彩,現在想起來,做壞事的也不只是富弼一個。”
“還有誰?”
“文寬夫要算一個!”王寧安笑道:“子瞻,正好,你幫我寫一份彈劾文彥博的奏疏,也省得我費工夫了。”
蘇軾答應得很痛快,可他又猶豫了。
“姐夫,文相公有什么罪啊?是欺君,還是謀逆?”
“罪名嗎?”王寧安撓了撓頭,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對了,他之前用什么罪抓的耆英社眾人,你就用什么罪彈劾他!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文寬夫作繭自縛去!”
蘇軾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突然一躍三尺高,笑得手舞足蹈,跟三百斤的胖子似的。
“真不愧是我姐夫!夠狠!”
說完,蘇軾撒腿就往書房跑,揮毫潑墨,頃刻寫好了一份彈劾奏疏,他迫不及待想要看文相公的反應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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