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安還想等著朝局穩定,然后再去處理云州的事情,畢竟蘇頌剛剛掌權,還有很多事情不熟悉,加上那么一幫能折騰的屬下,也不省心。
可偏偏王雱瘋了!
事情可大條了。
不管怎么說,王雱都是當今的國舅,還沒有定罪,人就給弄瘋了,還有王安石奄奄一息……父兄同時倒下去,你讓皇后王青情何以堪!
哪怕是個木頭人,也要發火啊!
王寧安不得不擔負起滅火隊員的職責……“子容兄,看起來我要立刻動身去云州了,京城的事情你只管去做,拿出首相的威儀,這種時候,最怕優柔寡斷,瞻前顧后。”
蘇頌深以為然,“王爺,我準備主推兩大政務,一個是吸收民間資本,參與修鐵路,第二就是整頓吏治,嚴打貪腐。”
王寧安沉吟了一下,這兩項都是很關鍵的,興利除弊,蘇頌有兩下子!
“民間資本不能超過三成,這是底限,至于打擊貪腐,讓都察院動起來,不要客氣!”
蘇頌早就注意了這個問題,也經過深思熟慮,他說道:“王爺,這個入股的問題我想好了,我會把股權和運營權分開,鐵路一定會控制在朝廷手里,請王爺放心。只是接下來整頓吏治,難免要得罪一些人,下官擔心,會攪動朝局……”
說到底,蘇頌的根基還是太淺了……
王寧安沉吟了一下,“子容兄,有一件事,應該告訴你,我一直準備成立一個新政學會,廣邀天下有識之士,一起來研究問題,提供解決方案,輔佐新政,順利推行,這是我給新政學會擬定的幾條核心主張,你看看吧!”
說著,王寧安送給了蘇頌幾頁東西。
在第一頁,赫然寫著“民本”兩個字。
蘇頌也是學問大家,對兩個字再熟悉不過了。
孟老夫子早就提出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可以說民本兩個字,深深刻在歷代儒家的骨子里,當然了,那些拿這兩個字騙人的犬儒不算!
再說歷代帝王,唐太宗算是最推崇民本思想,他說:“可愛非君,可畏非民,天子者,有道則人推而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誠可畏也。”敬畏百姓,遵道而行,才有了貞觀之治,才有了大唐盛世!
王寧安一直以來,也都是這個主張,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不計代價,推行均田,可謂用心良苦。
蘇頌翻到了第二頁,有六個字:忠君報國愛民!
這是根據民本思想,推出來的三大主張。
再往下翻,則是王寧安的闡釋,蘇頌看了一遍,露出遲疑之色,“王爺,你是打算?”
王寧安嘆口氣,“組建新政學會,我和王相公談過,和司馬君實談過,也和呂吉甫談過……只是到了如今,能承擔這個重任的,唯有你了!子容兄,你可以愿意擔起來?”
蘇頌陷入了沉思,他其實從醉翁那里,已經得到了一些消息,除了上面說的幾位,歐陽修也清楚王寧安的打算。
新政學會,說穿了,也是結黨。
只是和過去的朋黨不同,不是為了私利結黨。
觀察如今的朝局,蘇頌也深感憂心。
原本士農工商的結構已經瓦解,取而代之是實業集團,金融集團,農業集團,殖民,海商,貿易,紛繁復雜的利益團體。
還有那么多辛苦的工人,以及懸殊的貧富差距,數之不盡的貧窮農村……政務之難,遠超以往萬倍,光是一個人,無論如何,也難以駕馭。
必須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集合大家的智慧,才能順利應付……可臣子們公然結黨,必然會惹惱天子,而且他的威望又不足以統御各方,蘇頌顯得很為難。
“下官能理解王爺的苦心,也愿意替王爺分憂,只是下官擔心,靠著我的一己之力,未必能成功?”
王寧安淡然一笑,“子容兄,事在人為,我雖然不是首相了,也會鼎力支持你,至于陛下那里,我會想辦法,總而言之,正道直行,無所畏懼!”
蘇頌深吸口氣,鼓足勇氣道:“既然王爺這么說,下官就勉為其難,不推辭了!”
蘇頌接下了任務,王寧安又把呂惠卿、章惇、曾布、蘇轍幾個找來,把事情都講了,他們四個,加上蘇頌,還有司馬光,暫時作為新政學會籌組的六位理事,負責前期工作,等云州的案子處理之后,王寧安有了空閑,再正式發起新政學會。
這六個人也就是未來的新政六君子,而接下來的十幾年,完全是他們的天下,掀起的風云,更是遠遠勝過王寧安的五年!
當然,后話少說,還是說說眼前吧,王寧安剛把政事堂的事情交接了一下,趙曙就迫不及待請他過去。
皇帝陛下頂著兩個黑眼圈,烏云遮頂,從里往外,透著一股倒霉勁兒。
“師父,那個文彥博簡直該死!”
一見面,趙曙就開門見山,他氣炸了肺,“朕讓他查案子,他怎么能把人逼瘋了,讓朕何以自處?”
趙曙真是愁壞了,聽說王安石倒下了,王青就不高興,但那是大哥惹禍,他爹受累,講不出道理,只能窩在心里。
可接下來,大哥也瘋了,這就超出了王青容忍的底限……當然,她沒有像尋常女子那樣,跑去和趙曙哭鬧,而是下令,將寢宮關閉,她讓宮女告訴趙曙,她在宮里,為父親念經祈福,為大哥消除罪孽,所以……對不起,沒時間招待陛下,也請陛下不要過去打擾。
這一招可把趙曙逼到了墻角,他惱恨王雱添亂子不假,但是現在岳父一家,都要家破人亡了,身為女婿,哪能不遷怒文彥博。
老家伙以前辦事挺順心的,怎么這一次會這么糊涂?
趙曙想了許久,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文彥博也摻和進去了,他不得不把罪責推給王雱……
“師父,你去云州,立刻把文寬夫拿了,嚴刑拷問。薛向是他舉薦給朕的,不只是薛向,還有其他的文官,還有榷場的官,都是他安排的。現在王雱瘋了,朕只能管他要錢,拿不出錢來,朕就抄了文寬夫的家,砍了他的腦袋!”
趙曙殺氣騰騰,恨不得廢了文相公!
也真難得,文寬夫居然把皇帝給惹惱了,之前的努力都成了無用功……王寧安多想順水推舟,直接廢了老狐貍算了。
但是王寧安卻不能這么做,他把權力交給蘇頌,組建新政學會,都是為了建立起規矩,讓天下長治久安。
哪有立規矩的人,告訴別人守規矩,我不用守規矩,想怎么辦就怎么辦!怎么爽快怎么來,那還如何服眾啊?
“陛下,王學士是否瘋了,原因如何,還有待查證,如果他真的和案子有牽連,也是咎由自取……至于文相公是否卷入,臣現在不好說……不過陛下讓臣去云州,臣一定徹查到底,把幾千萬貫的下落,都給陛下找出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到了那時候,誰有罪,誰無罪,誰罪大惡極,誰情有可原,陛下自可以斟酌定案。可眼下卻沒有理由,給文相公治罪!”
天可憐見啊!
王寧安處心積慮要弄死文彥博,居然要替他求情,真是見了鬼了!
好在趙曙也不傻,他聽出來,師父要追查幾千萬貫的下落,把所有事情掀開,顯然,文彥博跑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聽師父的。”
趙曙沉默了好一會兒,又沮喪道:“師父,一定要快啊,青兒現在鎖上了宮門,弟子連面都見不到,這日子不好過啊!”
王寧安看了看徒弟沒出息的樣子,也無可奈何,“陛下,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臣也沒有什么辦法……你還是想想看,誰能和皇后說上話,才是正辦。”
趙曙想了想,終于如夢方醒,他拍著手道:“三師娘,我這就去請三師娘幫忙!”
當然了,蕭觀音也只能治標,不能治本,關鍵還是云州的案子。
王寧安沒有再耽擱時間,而是乘坐專列,立刻北上,只用了5天時間,就出現在了云州。迎接他的隊伍還挺龐大的。
自文彥博以下,吳充,熊本,陳希亮,張筠,除了王雱之外,全都在場,每個人全都愁眉苦臉,尤其是文彥博。
他更加低落,悔恨自責。
“千錯萬錯,都是老夫一人之錯,我只是想盡快查清案子,結果竟然逼瘋了王學士,老夫罪責難逃,這是老夫的請罪奏折,王爺轉呈陛下,該如何處置,老夫沒有半句怨言……再有,老夫懇請立刻將王學士送回京城,讓最好的太醫診治,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康復,老夫也能稍微心安。”
說完,文彥博把烏紗帽拿了下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王寧安突然把臉一沉,“寬夫兄,你這是何意?為國辦案,秉公而斷!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區區國舅?”
“寬夫兄,你可是憑空捏造,陷害王學士?”
“沒有,絕對沒有!”文彥博連連擺手,“我這里的確有他給薛向下毒的鐵證,只是,只是老夫太急躁了,沒想到他也瘋了……”
“這不是急躁,而是雷厲風行,這么大的案子,萬一有人湮滅證據,殺人滅口,又該如何?”王寧安舉起酒杯,走到了文彥博的身后,十分感嘆道:“我以往總覺得寬夫兄圓融有之,剛直不足,這一次的事情,讓我看到了一個鐵面無私,不畏強權的傲骨宰相!諸公,你們以為,文相公是否堪為百官之楷模?”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王寧安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能尷尬點頭……王寧安繼續動容道:“寬夫兄,你真的沒錯,讓我們一起攜手,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吧!”
嘩啦……文彥博手里的酒杯落地,摔了個粉碎,整個人都不好了……
青史盡成灰說
抱歉啊……又晚了……小的還要好好理一理……文老狐貍倒霉了,突然有點舍不得……大家覺得還要不要文相公繼續興風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