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之上,十來位讀書人倚欄而待,大白鵝忽然憤憤道:“那家伙來了。”
一條小舟正向他們駛來,舟頭站著一個的面如白玉、氣質超群的年輕人。
“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江南興社的社長,有著三憂才子美名的鐘無憂贊道,雖然他也是出名的美男子,但是兩相比較,頓時落了下風。
“沽名釣譽之徒罷了,”云天社社長不服氣的道,“只區區一首詩,就被以訛傳訛,詩仙哪有那么容易當的。”
大白鵝深以為然。
“不管怎么說,此人畢竟是上屆解元,”華南峰笑瞇瞇的道。
“我等去迎一迎吧。”
寇立二人出示了請帖,登船而上,入眼所見,盡是大袖飄飄、青衣襕衫,透著一股股斯文氣。
“還有不少女公子呢,”芝麻公子悄聲道,果不其然,其中可以明顯看出有幾個白面玉頸、略施粉黛的身影;這其中,既有青樓楚館的清官人,也有達官貴人的子女。
寇立一至,頓時無數道視線射了過來,有審視、有好奇、亦有欽佩,畢竟便是歷史上著名的才子,如唐伯虎、李太白、蘇東坡、柳三變,那也是功名受阻后,才開始寄情于山水,醉生夢死,極少有自動放棄功名者。
這也是為什么寇立只留詩一首,便被捧為江南第一才子的原因,關鍵不再詩,而是在于逼格太高。
每個讀書人心中都有一個中二幻想,寇立只是把它變成現實。
“是他嗎,他就是寇仙人?”在不遠處的另一座畫船上,有一大一小兩個美人,大美人黑油般的頭發,紅絲繩扎著一窩絲,身材高挑,比男子俊,比女子俏,雙眼溫潤如水,半點不起波瀾。
“嘻嘻,姐姐,你仇人來了,”小美人梳著兩個團子頭,小眼靈動,忽然狡黠的道。
大美人啞然,“仇人,姑且算是吧。”
“寇兄,久違了,”華南峰拱手道。
“華兄,白鵝兄,又見面了,”寇立輕笑道。
“我等詩社同仁借海天云闊之景,賦詩數首,既然寇仙人初來,可有新作奉上?”云天社社長突然道。
一時間,所有人注意力都盯向寇立,想要看看這位寇仙人歸來后的大作。
就連芝麻公子也握緊了雙手,他這么熱情幫助寇立,自然不僅僅為了朋友之誼,同樣也是投資的一種,寇立若真是才高八斗,橫掃詩會,他這個做朋友的,自然也能名氣大漲。
大小美人也好奇的看著對方,想要看看從這是詩仙口中,有什么驚世之作。
“詩作啊,在下暫時沒有唉,”寇立突然道。
“咦咦咦咦?”
眾人嘩然,就算是對方真的名不副實,來前也應該代筆準備數首,怎會一開始就沒有呢?
接下來,無論這些詩社中人如何擠兌、勾引、挑釁,芝麻公子怎么打眼色,寇立就兩個字——沒有,讓眾人的眼神迅速轉為懷疑、不屑、鄙視。
“寇兄,怎么回事,這跟我們之前說的不一樣啊,這樣下去,如何抱得美人歸,”芝麻公子急切道,“按照我的打聽,那位馮老大人的孫女,馮三娘肯定在此地某一處,寇兄如果不展露才華,如何抱得美人歸啊!”
沒錯,這就是芝麻公子口中,本次鄉試中最大的秘密,上任提學官馮老的孫女,今科考官徐翰林的義女,也已隨父來到江寧府,只要寇立能夠勾搭上對方,那就什么事就好說了。
馮老為了自家孫女,自然要保這孫女婿的前程,徐翰林同樣如此,這前后兩任提學官聯名上書,加上寇立的確也沒犯什么事,自然就有極大可能恢復功名。
這就是傳說中的美男計!
寇兄畢竟是可以靠臉吃飯的人。
只是那馮三娘也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寇兄你這單靠刷臉,真的不一定能成功啊!!!
“徐先生來了,還有華大先生、二先生、盧大儒!”
話音一落,學子書生們頓時一窩蜂的涌了進去,畢竟這場詩會,這幾個老大儒們才是主角,學而優則仕,說到底,有誰想當一生潦倒不堪的詩仙詩圣。
不過片刻,寇立二人身邊就只剩下一片落葉飄飄而下。
“我們也進去吧,”寇立不以為意,輕笑道。
“只能如此了,”芝麻公子垂頭喪氣的道,沒有傳世佳作,這寇仙人的名頭,這次詩會之后怕是要不保啊。
進入舫中,搬來寬敞的空間此刻濟濟一堂,半個位置都無,寇立二人只能坐在最邊緣的位置。
坐在主座上的三個大儒,為首的一個高冠博帶、面色瘦黃的中年人,左手邊留著兩撇胡子,魚泡眼的書生,右邊則是很古樸的大儒形象,身板端正、模樣嚴肅。
這三人,就分別是近科的徐翰林、華大先生、二先生,其中華大先生是三華書院山長,華南峰之父,而二先生則是江南有名的風流才子,最善詩詞歌賦。
又片刻后,盧大儒也持著書冊走來,面向諸位書生,席地而坐,絕大多數才子都露出崇敬的神色,這位致宦的前吏部尚書,門人故舊滿天下,加上能唯才是舉,很得人心。
“智者樂山、仁者樂水,山水之間,有大文章,此乃微言大義也……”
出乎意料的是,盧大儒一開始便舍棄詩詞歌賦,講的卻是經注大義,可在場中人卻聽的很認真,鄉詩之前的詩會,名托詩會,更多的還是政治上的考量。
提學官于考生不可不關心,也不可過于關心,于是便借詩會考效眾人。
果不其然,這些讀書人一個個都大有準備,講起經書集注來頭頭是道,辯義無雙,誰知道與鄉試有關的內容,就在這文字之間了。
到了后來,就連華大先生和二先生也參與其中,只有徐翰林一直閉口不言,臉色嚴肅,畢竟他是主考官,稍有插口,便會被人各種聯想。
“寇兄——”芝麻公子欲言又止。
寇立擺了擺手,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場辯論,并無插嘴的打算,事實上,他壓根就沒打算按套路出牌。
他是誰?他可是東南六省的話事人,武行、官場、海盜,甚至是海外的幕后大佬,明面上也許不如滇西斗無敵,聽調不聽宣的威風霸道,但暗地里的勢力可不比對方弱,他怎么可能像是普通書生般借才邀名呢。
他可是來談判的。
武將領軍,文官治國,上面那幾位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就算沒有特意注意,上面幾道視線也會偶爾‘不經意’間的掃來。
“好了,既是詩會,我這老家伙就不再討人厭了,各位,開始吧。”
盧大儒以這一句做結尾,周圍頓時一片‘不敢’。
“諸位,既然是我等在這金陵河上,我等就以河水為題,詠詩如何?”華大先生笑呵呵的道。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客氣了,一池秋水浸明月,泛波金鱗起層層……”
場面一時極為熱鬧,有詩才者紛紛顯露才學,也有不少人偷偷看著寇立,見他沒有半點動作,這才松了口氣,或是露出鄙視的神色。
芝麻公子眼珠子都快眨出來了,寇立依舊沒有動作,難道這家伙真的沒有真才實學?
主座上的二先生注意到這一幕,目光一轉,露出玩味的表情,忽然提聲道:“寇仙人何在?”
寇立頓了頓,終是起身,在眾人圍觀的眼神中,平靜的道:“寇某在,見過徐翰林、幾位先生。”
“哦,你為何不稱徐翰林為先生?”二先生奇道。
“晚生座師為馮老翰林,恰好徐翰林又是馮老先生愛徒,所以晚生其實應該稱徐翰林一聲師兄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