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這一說破,劉云峰也有兩分不好意思:“友人就住在右前方的宅院里,我正想上門叨擾兩杯水酒呢,寧長老可要一起?”
他這最后一句不過是客套話罷了,客套的意味果然也十分濃厚,哪知寧小閑聽罷眼睛一亮,嫣然一笑:“呀,那我們可就卻之不恭了,這可真是不好意思呀,突然上門作客,也沒帶甚禮物。”
她居然厚著臉皮要到陌生人家里去作客!包括隱衛和楊掌柜,眾人皆是一呆,劉云峰眨了眨眼,不明白她這是唱的哪一出,不過話既已說出口,斷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只好領著隱流眾人敲響了朋友家的門。
一個青衣小僮給大家開了門,并且引眾人入內上座,又奉上清茶幾盅,言主人即刻歸返,請稍候。
劉云峰的友人自然也是修士。他笑道:“我這朋友雖是散修,長相看著也粗獷,卻天生是個做買賣的奇才,在中京經營多年,一直是順風順水,置下了不少產業,香料、布匹生意都做得不小。”話鋒一轉,問寧小閑,“寧長老,您到這附近來是為了……?”
寧小閑啜了茶,微微一笑:“我也要訪友,奈何人家大門緊閉,似乎主人并不在家。我正煩惱間,您就出現了,可真是我的及時雨。”
劉云峰必是常來,這青衣小僮認得這是主人的好友,于是將他們都引入了三樓的小閣之內,從鏤空的檀木雕花窗欞看出去,恰好能居高臨下,將附近百米之內的街景看得一清二楚。
她伸手召開了守門僮子問道:“方才外頭可有什么響動?”
門僮想了想:“大半個時辰之前有車馬轆轆之聲滾滾向前,我沒有出門察看,不過響了一刻鐘就消失了。”
大半個時辰之前。那豈非就是盜匪將靈茶送到這里來的時候?這可有人證了,眾隱衛都看向寧小閑,她卻不為所動。只賞了一小錠銀子給門僮。
做戲要做足全套。布局那人必定也是防著她跟蹤到李宅之后,找附近鄰居打探消息。于是索性安排了許多大車從外頭駛進李宅。她這對手,心思倒是仔細啊,不過接下來嘛……橫豎靈茶也不在這宅院里了,她倒想看看對方還安排了什么后手。
過不多時,樓下一聲長笑,劉云峰的朋友淮南子果然回家了,樓梯口很快出現了一個魁梧的身影。
劉長老說得沒錯,他這朋友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修士的道骨仙風。反倒像是虎背熊腰的游俠兒,一身江湖氣息。
此間主人上來之后,豹眼環掃了一眼,望見寧小閑、哨子和鳩摩卻是一怔,繼而笑道:“好巧,你們跟老劉一道兒的?”
寧小閑舉著茶盞向他遙遙一敬道:“上門叨兩口茶水喝,還望主人勿嫌我等添亂。”
這人正是在坊市里受她相贈了一甕“清碧”酒的大漢!中京人數過千萬,居然能先后打上兩個照面,這種巧合、這種機率真的合理嗎?話說一個鐵塔般的漢子,怎么會取個淮南子這樣文縐縐的道號?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淮南子倒是大方道:“我拿了你一罐好酒,現在不過是回贈兩杯茶水,說來還是我占了便宜。敢嫌什么了?”轉頭吩咐家中僮子,“忒地小家子氣,見這么多貴客上門,不知道將靈茶沏出來?”
那僮子挨了罵,脖子一縮,正要小跑去沏茶,劉云峰已經指著寧小閑笑道:“這天底下的靈茶都從這位手里出來,你竟要拿她出售的東西款待她?”
淮南子雙目一亮道:“你們是隱流中人?你就是隱流仙植園的園長?極好極好。我前幾日才從你們寧遠堂進了一萬斤靈茶呢,就在這中京!”大笑了幾聲。又轉頭對僮子道,“去將廚師老周挖起來。讓他趕緊給我們整飭一桌子好酒好菜!”
劉云峰笑罵道:“進門這么久,也只有這一句是人話。”
當下小閣中添酒回燈又開宴。眾人侃了一會兒,淮南子就問起道:“寧遠堂的名氣最近越發響亮,不過似乎沒有涉及東海的生意?”
寧小閑特地挑選的位置,正好面對著李宅的方向。她一心二用,分神道:“東海?”
淮南子點了點頭,面色嚴肅:“東海海面上,島嶼星羅棋布,也有人數眾多的土著和仙宗生活,他們尤愛南贍部洲風物,競相以能夠仿得中州流行的衣飾、飲食為榮。目前中州飲用靈茶漸成風氣,大概這些東海人士,很快也要爭相效仿了。”
他說的,正是一個巨大的商機。寧小閑這微微回過了神,轉頭望著他:“寧遠堂在東部并沒有堂口,也還未規劃商路。更何況,東海水陸交替,行走起來十分不便,這運輸成本十分巨大。”時至今日,多數人手里的儲物空間都很小,大宗貨物的集散,還是要靠大型的商隊走商運輸。東海的島嶼個個被海水包圍,卻讓商人們如何行走?
淮南子也是久經商場的人物,聽出她言下的疏懶之意,趕緊笑道:“的確由于運輸問題,東海地區向來被排除在主流商路之外,不過那里的物產也極是豐饒。”說到這里話音頓了一頓,才低壓了音量,“實不相瞞,我最早就是從東海購進特產賣入刑州,從這里才開始發家的。”
她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道友在東海另有運輸之法?”
淮南子面上微露得色:“勉強算得。我早年與東海上的一支部族交好,他們善馭鱷雀,可以自由往來群島之間。”
這話說完,寧小閑都有些微動容。
鱷雀這種生物的名字里雖然帶了個“雀”字,卻不是天上飛的禽類,而是生活在東海之中的一種異獸,形體如鱷,尖嘴銳牙,四肢粗短,喜在水中伏擊獵物。鱷雀的身形比鱷魚還要粗壯很多,身軀扁平,并且可以長距離游泳,不像鱷類那樣容易疲憊。最重要的是,鱷雀也是水陸兩棲的生物,可入海可上岸,若能馭使它來運輸貨物,那比起船只還要方便了許多。
只是從沒聽說過這種兇蠻的生物也可以大規模馴養,估計這是淮南子相識的那支部族的獨門秘訣。
她沉吟了半天,才悠悠道:“東路商道的建立,我一直在猶豫中。此事,似有可為。”寧遠堂才起步不到一年,發展得再迅猛,畢竟根基尚淺,每到開辟新線路都要先經一番深思熟慮。說得鄙粗點兒,步子邁太大,容易扯著蛋。這就像現在的中小企業對于新項目的投入總是戰戰兢兢,患得患失,因為它不可能像國|企一樣財大氣粗嘛。
淮南子聽她不曾流露出拒絕的意味,心下就已是極滿意了。像他們這樣的商人,不可能將買賣一棰子敲定了,即使有這意向,后續的貨貸、利潤、分成,都還要有一番拉鋸。
他看了寧小閑兩眼,突然轉移話題道:“寧長老,我看你總是盯著我身后的窗花兒。可是外頭有良辰美景,我卻不知?”
這人的五感也好生敏銳,寧小閑微微一驚。她在別人家作客,為免對主人不敬,所有人都收起了神念。她觀察對面的李宅也是極有技巧,能確保自己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都落在淮南子身上。這種情況下,他還能覺出自己心不在焉,靈識也可算是相當敏銳的了。
她笑了笑,順著他的話說道:“道友窗外的景致當真是不錯的。”不等淮南子接話,雙目突然一凝,“咦不對,那戶人家當中,怎有火光耀起?”
淮南子扭頭去看,面色頓時凝重:“不好,李宅著火了!”
李宅的火勢,幾乎是頃刻間就旺了起來,從宅中處處冒出火花,一直到濃煙滾滾而起,烈焰燒紅了半邊天空,也不過是十幾息的功夫。所以寧小閑和淮南子等人走出去的時候,附近已經有許多人家都被驚動了,“走水啦,走水啦”這般的喊聲響徹方圓數里。
要知道,內城里面所住的除了達官貴人之外,還有無數修士,此時白玉京發賣會又即將開始,所以這一帶的修仙者更多。當下就有一人馭器飛上半天,捏了個水龍訣,在李宅上空澆下來一場潑天大雨。
李宅的火,氣焰被打了下去,卻仍在雨水之中熊熊燃燒。
只聽“轟”地一聲巨響,李宅的一側廂房在火中被燒斷了梁柱,整邊兒垮塌了下去。
這火焰好生厲害。
“這不是凡火,幸好也不是三昧真火。”寧小閑喃喃道,轉頭吩咐了一聲,火獅隱衛就從眾人中躍了出來,變出了火獅的原身,站到李宅前頭,重重地呼了口氣,才張開大口,深深一吸!
他氣息原本悠長,這一吸氣就如長鯨吸水,連空氣中都充滿了如同裂帛般的聲響。這動靜實在太大,天上和四周的人,手上動作都為之一停,轉頭看了過來。
只見牢牢盤踞在李宅內的大火,頓時像得了召喚,連最鐘愛的木房子也不啃了,有靈性一般從院內越墻而出,被擠壓成一束,如同靈蛇一般鉆入了火獅隱衛的大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