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現在是坐擁寶山,卻動用不了?”寧小閑將他的烏發抓在手里把玩。↑雜志蟲↑神境的世界離她太遙遠也太陌生,就像地表的多數人類無須考慮天上的星星如何運行。
嘿嘿,她就說地府的閻羅怎會突然大方起來,原來送她的寶貝和縛龍索一樣,她還未夠級別使用。
“未必。”長天沉聲道,“聚沙成塔、積步成跬。只要信眾足夠,你每日又是勤練不綴,日積月累下來也是可觀。別忘了你有天劫在前,每多一分助力都是好的。”那是每一個人的生死大劫,面對天劫的時候,她的本錢越雄厚,活下來的機會才越大。
“你以為世間最珍貴的寶物,是人類夢寐以求的東西么?錯了。”他伸指在她額上輕輕一點,“那些他們想都不敢去想,連據為己有的念頭都不敢生出的物事,才是價值無法估量的寶貝。”
“就比如功德簿,唔不對,昭華簿?”
“你可知神境以下為何不能立生祠,接受生靈信仰?”
這話題,兩人以前探討過的:“信仰之力并不純凈,往往夾雜著大量業力而來。修仙者最怕因果纏身,因此還未證得神位的話,就不能接受信仰之力。”
人類受自身欲|望驅動才會拜神,希望能從神靈這里得到幫助或者慰藉,所以哪怕是最虔誠的信民奉獻上來的信仰之力,也飽含了大量的愿力和渴求于其中,這就是修仙者尤其害怕的業力。
寧小閑召喚出來的昭華簿正在兩人面前冉冉浮動,長天向著它一指:“可是地獄道眾神卻是對付業力的專家,甚至他們修煉的法門,就要汲取地府的業力和功德。轉輪王送你這本簿子,已經洗去了窺看生靈的功過罪孽和陽壽的能力,卻保留了它過濾業力的神通。此外大概還有些妙用,值得細細發掘。”
地府是天下業力匯聚之地,眾閻羅能從那里脫穎而出,不憚陽間人人畏懼的業力,靠的就是這本功德簿的煉化作用。寧小閑點了點頭,突然輕咦一聲,于是昭華簿自動翻啟,原本空白的書頁上,正有金色的名字徐徐浮現,并且數量還不少,她一直翻過了十幾頁才停住,期間既有如青鸞、七仔、齊清泉這些熟人被登記在冊,更多的卻是從未聽過的人名。
“這些,都是我的信民?”
“不錯。這些都是信奉于你的人,只是虔誠程度不同。你展現出越多神跡,滿足他們越多愿望,他們對你也會越發忠誠。”她仔細辨別,果然每人名字的顏色深淺不同,有的呈現濃艷的赤金,有的只是黯淡如冬日暖陽的光線。想來后者來自隱流疆域內的許多居民,她這幾年為凡人謀了不少福利,自然有人記掛在心,成為她的信民。只不過這種信仰還顯不出虔誠,顏色也清淡。
長天又道:“你識海內還未生成神國,信民在其中沒有投影。因此昭華簿會起中轉作用,將信民的信仰之力存入書中,方便你閱看。甚至你要尋到特定某一人,都可以通過這本冊子實現。”
咦,這么說來,昭華簿還是很牛的嘛!她聽得雙目泛光。
“在你不曾證神之前,這本昭華簿會起到神位的部分作用,為你收集信仰之力,濾去業障,最重要的是滿足凡人的祈愿,比如身體安康、姻緣美滿……”
“等等。”她毫不客氣打斷他,“這本書還兼備月老的功能?”
長天輕笑:“你道世上真有月老?左右不過是因果,人類結了善愿,日后說不定得個善果,這都可以計入你的功德當中。須知人類最是實際,祈愿而無得,久而久之就會摒棄原本的信仰了。”
世上從來沒有單方面、無條件的奉獻。世人向神靈求祈而屢屢不能滿愿,很快就會認為這具神明太無用,說不定就改信仰了。白虎和懷柔上人相爭的,無非就是這個。所以“有求必應”是神明最基本的特征。可是她也知道,長天再怎樣強大也只有一個人,怎能同時回應千千萬信民?這時就顯出了神位的重要性。
凡人的愿望多半渺微,無非就是求亨通、求健康、求家和,如若是這樣簡單的愿望,神位根本不需通過長天本人,就能滿足他們的祈求。昭華簿也有相同功能,令寧小閑不必躋身神境就能越級享受這樣的特權。
這才是長天一口答應地府條件的原因,這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若非維系地獄道運行的大閻羅被抓,地府本不會下這等血本。寧小閑輕輕摩挲簿子的封皮:“這本子被我拿走了,轉輪王沃豈非沒了趁手的工具?”
“理會他作甚?”話是這樣說,長天依舊給她答疑,“功德簿非人力煉制,乃是地獄道的功德凝聚而成,可視作天道賜予之物。他回返地府之后,自然又有一本了。”
寧小閑點了點頭,想起方才回來時他的沉默。看來關于陰九靈,他也疑難。
一轉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這一日正碰上大暑節氣,全年中最熱的時候。哪怕是在向來風調雨順的中京,也像上屜蒸著烤著,連樹上的鳴蟬都叫得有氣無力。
天衣閣趕制的婚服,就在這個時候送過來。
大婚所要用到的禮式當然不止這一樣,只是其他物件,如鞋、冠及各類首飾配掛,都由寧羽和寧遠商會一手包辦,唯有婚服要由寧小閑自選。天衣閣做好的婚服花樣,寧小閑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看過,當時只覺眼前一亮,欣慰自己選對了繡坊。
一般來說,大家富豪里的新娘子只要安安靜靜待嫁就好,小家碧玉了不得再給自己縫件嫁衣。可是寧小閑在南贍部洲沒有長輩,無人能替她打理這些瑣事,只好自己上陣了。
如今婚服大半已經完工,即由天衣閣的管事送來交由寧小閑過目,以備后期再整改。莫看現在離大婚還有三個多月,時間卻很是緊迫了。若是凡人完婚,這進度當然夠用,可是寧小閑的婚服在制成之后還有下一步工序,即是交由陣法師繡繪上各式陣法。所以天衣閣的繡娘在保質保量的同時,還要在婚服上留下足夠空間,以便陣法師們工作。
事實上,這件婚服的一大得體之處,也在于設計它的天衣閣東家極是巧妙地將留白放在了最隱蔽的位置。這樣一來,最后制好的陣法也幾乎無人能夠發現,最大程度地保證了婚服本身的完美無缺。
待衣服制好,寧小閑才發現它比起平面的繡樣更加精美,一打開來就是滿堂生輝。待得伸手去撫,觸感絲滑柔軟,并且微微溫暖,似人體余溫。雖說料子本身太好,可是撫過一遍,居然找不到半個縫腳,若是閉上眼去撫,只會覺得這就是一匹完完整整的絲帛,沒有半點人工修琢過的痕跡。
都說“天衣無縫”,這也相差不遠了。寧小閑有感而發:“天衣閣這幾位巧織娘的本事,當真了得。”巧織娘用的并不是普通的針線——人類的針連這些稀罕的料子都刺不穿——而是己身特有的紡績器。它能發揮催化劑的作用,將不同布料和絲線奇異地相融,因此在衣上繡紋時,如同印染,連針腳都不會有,但精細程度卻非常人能想象。
這種天賦和水準,已經遠遠超越了人類可以達到的峰值。事實上,各大發賣行中出現的服飾類法器,至少有兩成是出自巧織娘之手。
天衣閣的管事立在一邊,當即陪笑道:“我家的衣裳在本州也是有名的,售出去的成品還沒有退貨的先例。您再看這些綴飾,我們東家也是耗盡了心血。”
婚服本身的貴重不必多言,其上還綴滿了珠寶錦繡,共計三百六十件。要怎樣將這幾百件珍寶都繡進婚服當中,卻又不顯得乍眼,那就是一門高深學問了。新娘子對它的要求最低也是高端大氣,要隱而不顯,奢華張揚卻非珠光寶氣,否則這許多珠寶直坦坦地都綴在同一件衣服上,穿起來就像恨不得將全副家當都披掛上身,活脫脫就是暴發戶了,屆時往天下人面前一站,那就是笑柄恒久遠,一幕永流傳。
很顯然,這件婚服讓人望見的第一眼印象就是華美無雙、高不可攀,卻沒有半點土豪的作派,顯然天衣閣的東家也完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寧小閑點了點頭:“你們東家真是個妙人兒。”每一款衣物設計,都顯出作者的獨特審美。天衣閣的成功,絕非偶然。
管事也是人精,立刻抓緊了這機會:“我們東家如今也在客廳等候,您可愿一見?”
“哦?”寧小閑向他瞥了一眼,“她怎不自行送這婚服上來?”
“我們東家說了,您要是不滿意,她也沒臉來見您,默默拿回去重改就是。”
寧小閑笑了:“倒是會說話,請見吧。”
候了片刻,這從未露面的天衣閣東家果然就被侍從引了進來,后面還跟著一個青衣小廝。
寧小閑正舉著水晶杯,飲了一口得愿山莊自釀的桂花梅子釀。這是度數極低的一種果酒,味道也如同酸梅湯一樣酸酸甜甜,只是還加入了薄酒的香氣,很討女子喜歡,尤其在這樣酷熱的天氣里飲用,消暑解乏。
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是自己時常會客的平瀾居,面積遠遠小于普通庭堂,更利于營造商客談話的親|密空間。這位東家跨過門檻的時候低著頭,寧小閑目光一掃,只知道她身材凹凸有致,衣著得體,卻只在盤起的秀發上綴幾枚花鈿,挽一支白玉釵,除此再無其他飾物,顯得甚是樸素。
只看她的打扮,就是不喜張揚之人,并且挽的是婦人的發髻,顯然是嫁過人了的。寧小閑隱約記得自己看過的資料里頭提過,這位天衣閣的東家姚三娘是個寡婦,一直都未再嫁。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所以她一般深居簡出,不喜人前露面,生意場上的往來多由手下大掌柜應對。
第一面印象到此為止。因為這婦人一抬頭,寧小閑就是輕咦一聲,睜圓了杏眼,手上的水晶杯也重重放下!
叮,水晶與檀木桌相撞,發出一聲脆響。
天衣閣的管事也吃了一驚,暗道這位女仙莫不是識得自家老板?可是從先前的接觸來看,又不是這么一回事嘛。
走進來的天衣閣東家,生著一張平凡面龐,年約三旬,眼角都有了細紋。若說有什么出挑的地方,就是皮膚出奇地白凈細膩,就算拿放大鏡去瞧,都找不出半個毛孔來,身形又出挑,比尋常女子幾乎高出一個頭,渾身該纖細的地方極纖細,該圓潤的地方極圓潤,竟是極標準的衣架子身材。
若是先見著了背影再去看正面,任誰都要嘆息一聲:唉,可惜面貌這樣平庸。
可是寧小閑見著她,卻是眼中光華大作,露出愕然之色:“怎會是你?”
天衣閣東家望著她微微一笑,矮身作了一福:“寧大人,好久不見。”轉頭對自家管事道,“下去吧。”
老板發話,他當然是迅速退下了,自有侍從領他去門庭休息。
寧小閑這時面色已然平靜,盯著她道:“你怎會到了這里?”語氣中卻有幾分欣喜,顯然她對這人還是很有好感的,接著目光一轉,“并且還變作了天衣閣的東家——”
不能怪她鎮定功夫太差,只是她一時之間難以將這人的真實身份,和天衣閣的東家聯系起來。眼見這張面龐還是平凡無奇,可是以寧小閑的修為,自是可以輕輕松松看穿她的真面目。
秋水為神玉為骨,淺笑輕顰皆俊俏,說的就是這個人呢。
“——符舒符姑娘?或者我該稱你作,符大當家?”
這天衣閣的東家,赫然就是白虎的侍女,此時應該正在趕往無量劍宗駐地的符舒。
聽她這般調侃,符舒不由得赧然:“什么大當家,不過是亂世謀生的障眼法罷了,寧大人又取笑我。”她聲音里帶著慷嘆,尤其寧小閑可是一眼能望穿她的真容,雖然同是女人,此時卻也不得生出微惜之意。不過這念頭只一閃而過,寧小閑就反應過來,暗道這女子好本事,一句話就讓人相信她的刻意隱瞞是情有苦衷。只聽符舒接著道:“托大人洪福,符舒的目的已經達成,如今到中京這等煙花繁華之地,來謀一口飯吃。”
目的已經達成?寧小閑微怔,目光不由得移到符舒身后的小廝身上去。這人雖然低著頭,又將帽沿壓得很低,卻阻不住她的神念探視,只這么一掃,即看出這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唇紅齒白,面帶英氣。
最重要的是,這張面龐看起來,有幾分熟悉呢。
果然這少年揭了帽子,上前一步對著她拜倒,肅聲道:“符俊見過寧大人!大人昔年救命之恩,提攜之恩,符俊沒齒難忘。”
這年晉弱冠的少年,赫然就是昔日寧小閑過困龍大雪山救下來的男孩符俊!
他說得不錯,當年若非寧小閑出手,符俊就要步其父后塵,也被煉作壽命丹,并且他能加入無量劍宗,也是她引薦之功。
----水云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