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閉嘴,我要聽他們說。”
樓府祖訓嚴明,在老太太面前,二老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造次。
老太太望著下方的二老爺,這老二的秉性,卻是從小時候就生就了的。
上學堂時就這樣。若有人開罪了他,他便會約幾個半大的地痞流氓,裝模作樣去那私塾里放話,讓人家下了學別走!等散了學,他們就在學堂門口候著。每每仗著人多,海扁別人一頓。把人家打怕了,周圍不成器的小娃便都紛紛投靠他,拜他做大哥。
后來就更了不得了,整日介在外尋釁鬧事,收保護費、賭博。如今老大不小了,居然還是死性不改。這心智還停留在讀私塾那會子。
恐嚇外甥女兒?老太太‘咕嘟嘟’灌下大半碗茶,順了順氣。
……果然有本事的很!外甥女得罪他了?即便得罪了他,教育小輩完全可以放到桌面上來說的,這會子搞的府里雞飛狗跳的,鬧出天大的笑話。
正等著二夫人接著往下說,她卻又不說了。只拿著帕子一個勁兒的哭。
老太太目光又掃過跪著的其他人:“還是沒有人說嗎?”
“先亂棍打痛了再說!”老太太要起身拂袖而去,“這些廝嘴硬,等那板子上來了看你們還硬不硬。”
“老夫人,我們是去上墳……”趙小四喊出了這一句。
二老爺聞言靈光一閃,對,上墳!
二老爺連滾帶爬的撲了過去:“對,對啊娘,娘,我們今日是去上墳的。”
“你老娘我還沒死呢,你這上的哪門子野墳?”老太太轉身雙目一瞪!
“娘,我就是……去給辰景燒些紙錢、元寶稞子什么的,好讓他到那邊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那怎得又去訛人車夫錢物?怎得又說恐嚇陽陽?你倒是給我一一給我說清楚。”
二老爺哭道:“我和趙小四真是去給景兒燒紙錢的……”
“那這兩個貨色呢?又是誰訛了誰錢財?”老太太鐵青著臉問。
“另外那兩人我不認識,我也沒有恐嚇陽陽……沒有,沒有沒有。”二老爺頭搖的似撥浪鼓。
王之琪韋老六二人“轟”的血氣就往上一沖,快氣炸了,我干你娘的。
原來兩口子都是這種貨色。
沒想到,沒想到他會這樣咬人一口,呸,還常吹自己是上等人,上等人干這種事么?
二人腦袋“嗡嗡”作響,樓二老爺絮絮叨叨的聲音還在傳了過來:“……不知道這兩人從何冒出來的,訛人的興許就是他們。”
兩人聽得臉色發了白,訛人錢財,還私闖管家府邸,這罪名可不小,那我二人還不得被板子給打死?不行,可不能就這么認了。
“樓二中……你……”
二人猛地抬頭:“你怎得六說白道信口開河呢?老夫人,我二人是樓二老爺花錢請來的,樓二中,你這老廝倒回編排,你要不要臉?你讓我二人幫你教訓那小姐,讓她不得寫詩,不得寫字兒,說是奪了你的錢莊,我,我這……你給我的銀子還在我這身上呢。”
老太太像被人打了個耳光一樣,“忽”的站了起來。
樓大夫人聞聽緣由,和老太太一樣,二人臉上同時一熱,這是家丑啊!這個樓二老爺都幾十歲了,羞不羞?臊不臊?
二夫人卻蹬蹬蹬跑上前來,快速去掏兩人胸包,幾把掏出了銀子轉身就跑:“這是我家的錢!”
王之琪和韋老六簡直要氣得暈厥過去,這是幾輩子沒見過錢哦?
連廊下的小廝們都直了眼。
“老夫人,冤枉啊……”王之琪韋老六二人頭磕得“咚咚”作響:“確是樓二老爺花錢請我們來的……”
下廊丫鬟家丁們候著,有膽大的就低聲議論。
老太太聽得鬧麻麻,臉又發燙,不由的扶額搖晃了下身子:“閉嘴,快快來人把這幾個鳥給我打出去!老大,老大在那錢莊,快去報與他,讓他來決斷,老二你還不嫌丟人,你還不趕緊給我滾進去。”
杜知縣還在候著,不過一個時辰,除了樓二老爺,相關人等皆被帶至縣衙,聽候知縣審問。
樓大老爺此刻還未上堂。
杜知縣命堂下所跪之人抬起頭。
“……咦。”杜知縣臉色突然變了一變。
下方有張面孔很是眼熟。
“你不是那王老頭的兒子王之琪么?”杜知縣急忙下去看仔細。
“你是王之琪?”杜知縣喊了一聲。
下方那人一怔,定定的看著杜知府。
可不就是那王之琪嘛。小時候帶著自己撲蝴蝶,捉蟋蟀,還幫自己打過架。
王之琪突然連滾帶爬的撲了向前,伏在杜知縣腳下好生激動,恨不得將眼前那雙腿抱入懷里。
杜知縣忙抖衣肅容,“大堂之上,不得放肆!”。
“小少爺是我,哦不,該叫大老爺了。是我啊大老爺,我們兄弟二人,確是被冤枉的……老太爺他老人家可還好哇?”王之琪流著淚喊道,心下卻是欣喜的,又不失時機地問候一句。
“兄弟二人?這不是三個嗎?那還有一個是……?”杜知縣問道。
“還有一個是樓老爺府上的,是那樓二老爺的小仆。”王之琪答道。
杜知縣愣了下。
“那他為何也被扭送官府?”杜知縣再問。
“一同過去那林子的,敗露后被那樓二老爺當個球踢踢了。”王之琪哽咽著說。
“你可真是出息啊!”杜知縣看著跪伏在身前的王之琪。
這王之琪的老爹早年跟隨過杜家,是個忠心老仆,杜知府杜老太爺,頭兩年牽涉一樁提督和都統間的官司,被上面定了個‘查勘不力’的考評,丟了升職的機會。
被降職調任后,杜家體諒這王老頭年事已高,經不起路途的折騰,便將他留在了老家看宅子,不想王老頭因為念著主家遭遇,憂思過慮,比主家還傷心,幾年時間,老頭得病就沒了。
杜知縣只聽說他這兒子后來去外鄉做了小生意,這些年一直沒有消息,不想今日在這衙門里遇見,這也算是半個家養奴才。
“我大哥認得這知縣老爺。”一邊的韋老六驚喜地說。
“那我們可有救?”趙小四抬頭淚眼汪汪的問。
“那是一定的,我大哥認得好多官家,包括你家樓二老爺。”
“……”聽到樓二老爺,趙小四心里“呸”一聲。
堂下兩人在那邊竊竊私語,王之琪猛地回頭。
“都活膩歪了,嚼什么舌頭?”王之琪回頭喝道。
杜知縣也聽到了,臉頓時拉了下來,目光看向跪著的王之琪正色道:“你竟敢闖入那樓府鬧騰,好大的膽子,是怎得回事?”
“老爺,老爺您可得救救我啊。我實在是冤得很啊。”
王之琪哭道,伸手抹著鼻涕眼淚:“那樓二老爺花錢請了我兄弟二人去,說樓府那小女算賬厲害,奪了他的錢莊,叫我二人將那小女嚇唬嚇唬,后來事情敗露,他竟一股腦的推在我二人身上,我二人頂多算是滋事,這著實冤枉啊!”
趙小四見沒提到自己,感情自己是沒人管了,便伏頭在地嗚嗚哭出聲。
“哪個小女?”杜知縣皺著眉頭問道。
“就是……就是那樓大老爺的小女……”王之琪嚅囁著,聲音低了下去。
杜知縣記起來,恍惚又回到那一天的情形。
“認字兒誰不會啊……”那小女子一臉茫然的表情。
“這宅子,不出十年必將走向衰敗……最終絕人丁,不管家里有多少人,最后都一個個的完蛋……”
那坐在案前小小挺拔的身影,那無波無瀾淡然的神情……以前可是個又啞又傻的……
“算賬……???”杜知縣一時間有些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