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只好去找戶曹司。
負責這一塊的長官已是去了會昌縣查今歲的田畝,等了兩天,人回來了,終于把字給簽了,李押司又不在衙中。
一個賬冊批條,出了有十天,才真正拿到。
等到得手上,自然又發現其中某某地方不甚清楚,一問,那吏員道:“那不在這一本賬目之中,在某某賬冊上,好似乃是單列的……”
要去借閱某某賬冊,好呢,不好意思,還得麻煩再出一張批條。
幕僚們被打發得暈頭轉向,然則想要挑毛病,卻又找不出問題來。
都是照章辦事嘛。
若是照章辦事,還要挨罰挨處,哪怕您是太后的伯父,不好意思,咱們大晉也是講法度的!
等到張待醒過神來,這才發現,明明已經過了兩個多月,自己那數十個門客手下,居然還在衙門里頭打著轉,旁的事情沒有做好,倒是把一應流程全給跑熟了!
他這一廂正要好生抓緊一番,那一廂,已是有人來報,京城來了宣詔使臣,要去探視城外營地,并白蠟蟲、福壽渠情況。
福壽渠只是順帶,趙芮最關切的,還是白蠟蟲,其次則是流民營。
朝中如今窮,窮得六路發運司、三司使日日都將國庫把得比老叟老婦的錢袋還要緊,他恨不得今日養了白蠟蟲,明日那邊就能出個幾十萬石的白蠟,再過兩天,白蠟全變成了銀錢,馬上就能頂著用。
而流民營也是頭等大事。
贛州城外營地的流民數量,到得后來,顧延章幾乎是三日一報,朝中眼睜睜看著人數破了十萬、十二萬,最后巔峰時幾乎到了十四萬。
京城雖然也撫著四十余萬的流民,可畢竟兩處能動用的資源同人力都不一樣,京都府衙能輕易辦到的,贛州這一個普通的上州,已是要傾盡全力,才能勉強應對。
況且這一處只有一個才得官一年多的通判,與一個從前沒有治過州縣的皇親,無論趙芮對顧延章有多少器重與欣賞,當日在殿中,又聽許明、黃老二、許繼宗等人說了多少話,他那一顆心始終還是有些半吊著。
這里除卻撫州等地的流民,可還有吉州人,那一處的民風向來彪悍,鬧事也不只是一回兩回了,如果贛州這里哪一處打點得不夠到位,又激出事情來,就麻煩了。
比起皇城司送回來的線報,顧延章、張待自己呈上去的折子,趙芮還是更想讓自己身邊的黃門去確認一遭。
許繼宗許都知憑著自家從前來過一回的優勢,再一次搶到了這個露臉的機會。
這一回他是同一位叫做田紹祖的國子監博士一起過來的。
同數月前第一次到贛州時相比,許繼宗已經十分熟稔,他跟著看過已經建了大半的福壽渠,再去記了一回白蠟蟲的情況,最后才去的城外營地。
等到將各項事務一一詢問清楚,探視明白,回到州衙之后,他從身旁的小黃門手中托著的朱漆盤里取出了一卷圣旨。
“顧延章聽旨。”
大堂之中,隨著許繼宗抑揚頓挫的聲音,張待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轉過頭去,看著站在一旁的田紹祖,露出了近些日子以來難得的一個舒心笑容。
而正聽旨的顧延章,心中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終于來了。
歲考之后,按著慣例,自己早該入京陛見,可也許是考慮到贛州的流民,想著倉促之間不宜換人,是以遲遲沒有旨意下來。
這一回許繼宗應該是奉了圣意來此,他看過流民營,看過福壽渠,看過白蠟蟲,這才放心頒了旨意。
顧延章依禮接了旨,將圣旨遞給吏員單獨放置之后,便上前同田紹祖再次見了一回禮。
看著這一位朝中安排的新上任贛州通判,他的心情有些復雜。
雖然在贛州才任了一年多的官,可他付出的精力實在是難以言述,說是嘔心瀝血也不為過,其中種種,難以忘懷。
按著圣旨之中的意思,還特意派了新任來接手贛州通判的位子的行事,不用想,自己下一個差事,定然是不會再回來了。
頭一回任官,贛州轄下的縣鎮、村戶,他幾乎每一處都走過了,而城外的流民營,城內的福壽渠,更是每一處都透著他的心血。
雖然知道這想法不合適,可他還是有一種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一夕之間,就被人抱走的感覺。
在顧延章忙著同田紹祖交接的時候,張待帶著許繼宗每日在贛州城中巡視。
他接手了福壽渠,也接受了白蠟蟲,后者眼下還未生蠟,看不出功績,只有福壽渠還能好好擺上一回,是以常常拉著人過來。
許繼宗也很給面子。
在太后的伯父面前,他區區一個宦官,怎么能不卑躬屈膝,諂媚相待。
這一日東邊溝渠已經完全修建完畢,正在灌水試渠,張待特意把許繼宗帶了過來,想讓他看一看這溝渠的效用。
然而才走到壯丁們休息的營地邊上,就聽得里頭一陣喧嘩吵鬧聲。
張待臉色登時就黑了下來,他對著前頭帶路的吏員道:“怎的回事?好端端的,為何如此吵鬧?”
那人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連忙躬身道:“從前并不會如此,想來是有什么緣故罷,小人這便去看一回。”
說著匆匆上前,想把這一處的鬧聲給按下來。
然則已是來不及了。
有壯丁一面叫著,一面朝外頭奔來,喊道:“快來人啊,里頭打起來啦!”
不用他喊,外頭的人也看出打起來了。
打架的還不止一個,而是許多個。
吐唾沫的吐唾沫,拳打腳踢的拳打腳踢,打得全無章法,乍一看過去,竟是混戰一般。
張待簡直是丟了大臉。
隨行的除了許繼宗,還有江南西路的轉運使,并附近州中過來的官員,都是被他請來看今日福字渠通渠的。
如今通渠沒看成,只讓他們看到自己管治不力。
幸而很快巡邏的兵丁就來了,將眾人拉開之后,帶頭的人過來稟話。
他的面色十分奇怪,吞吞吐吐地道:“都是一場誤會,如今已是說開了……”
張待怎么能接受這個解釋,怒道:“將人帶過來,究竟是怎么回事!”
鼻青臉腫的兩撥人很快就被帶了過來。
各人自述來歷,一幫是贛州城來送飲食的百姓,一幫是修溝渠的吉州人。
張待簡直莫名其妙。
這樣居然也能打起來?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捂著腫起來的右半邊臉,上前回道:“實是誤會,小民一時聽岔了,以為是他們搶了我們的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