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奔著死亡方向而去的,無論是誰,也改變不了這個線性的方向,人生的唯一主題,似乎除了死亡還是死亡。讀了二十五年書、實踐著讀萬卷書閱盡百態人生的李大刁民自然比誰都能體會深刻,只是謝嫣然問出那個近乎于哲學范疇的哥德巴赫猜想時,李云道居然莫名其妙地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位從來不講自己過去的老喇嘛,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要往到哪兒去,只是在某年某月某日,突然帶著三個襁褓里的孩子出現在罕有人旅者足跡的昆侖山脈,甚至連李家兄弟三人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卻連他的法名都無從得知。對于死和生的問題,似乎也只有那位現在應該騎著叫老末的毛驢云游四方的老喇嘛才能參透這當中的玄機奧妙。
謝嫣然微笑打量著身邊年輕男人的側臉弧線,這種算不上剛硬的輪廓不知為何看起來如此熟悉,甚至讓她有種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見過這個人的錯覺。這個男人的背景資料她了解得比那位公安副局長還要詳細,她很好奇,這個男人除了有兩個飛揚跋扈的哥哥外,還有什么資本和底氣能讓他在北京跟那位可以只手遮天的蔣姓公子起沖突搶女人,她也好奇,為什么一向看人極準的秦孤鶴會會對這個沒學歷沒背景的山間刁民另眼相看。還有一點,也是讓她最為擔心的,阮家大瘋妞兒居然也瘋瘋癲癲跟著這個混人瞎胡鬧。阮鈺是她看著長大的,那孩子智商情商都非常人可以媲及,可是只有她這個不算得稱職的小姨清楚,哪怕瘋丫頭在華爾街能跟一群金融大腕勾心斗角,可是感情,本就不是一樁如同曲線圖的技術活兒,況且,一張白紙上會出現的曲線變量,誰也掌控不了。
見李云道長久不說話,謝嫣然主動打破沉默:“為什么不說話?怕我笑你?”
李大刁民這才緩過神道:“不是怕,而是敬畏,人對未知的東西總會有種天生的敬畏。”
謝嫣然輕笑:“敬畏?這和怕有什么區別。”
“區別很大。”李云道搖頭,卻沒有繼續解釋:“瘋妞兒回北京了?”
謝嫣然啞然失笑道:“也就你叫她瘋妞兒,她才不會發瘋咬人。她跟同齡的孩子不一樣,擔負了太多的責任,只不過,她和蔡家的那位還是有些差別的,蔡桃夭是趕鴨子上架,被人逼著把擔子扛上身,而我們家鈺鈺純屬自找的,上趕著找擔子往自個兒身上扛。”
“嘿,典型的現代花木蘭啊!”李云道善意地打趣著,不過隨后卻認真道,“她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不俗的成就,說實話,我真的很佩服她。”
謝嫣然沉默了幾秒,道:“就只是佩服?”
李云道微微一愣,笑得很苦澀:“還能有什么。”
“那我就放心了,看在你老老實實的份上,謝姨送你一句話,不要什么事情,都搶著打前鋒,大棒打的,永遠都是出頭鳥。”
“謝謝您,謝姨!”此刻,就算李云道仔細琢磨,也體會不出謝嫣然這句話背后的深層含意,但謝意卻很真誠。
謝嫣然似乎也料到李云道不會真地將她的話奉若神明,自己也只是看在大瘋妞的面子上做些力所能及的點撥,說得再多再露骨些,只能是過猶不及。
謝嫣然開的居然是一輛同樣拉風霸道的軍綠色牧馬人,這一點跟她那位向來不在氣勢上輸給任何人的侄女兒如出一轍。只不過牧馬人掛的是普通的上海藍牌,普通、低調。啟動引擎后,謝嫣然按下車窗,露出深色玻璃后的那副傾城面容,笑意盎然:“哪天在這座城市混不下去了,打這個電話。”隨后,一只青蔥玉手遞來一張似乎早就準備好的紙條,隨后關窗。
李云道苦笑著接過字條,果真是一個手機號,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順手將字條折成四方形,塞進口袋,揮手目送牧馬人拉風離去。
送走謝嫣然,李云道獨自一人邁著步子回去,迎面正好碰到小區里剛來的保安,新來的小姜看上去年紀不大,但很壯實,據說也是退伍軍人,一米八的個頭,可能在軍隊時間長了,走路一直都是昂首挺胸,而且性格也很不錯,逢人都笑臉相迎,才幾天的工夫,就已經跟著保安室的老保安們一起跟李云道拉起了近乎,中間還一起就著花生米喝過一頓小酒,自然關系就近了不少。
“李哥,這么晚還散步?”
“替秦老送個客人,順便走走。這幾天還習慣吧?”
“還行,不過您還真別說,這高檔小區就是不一樣,住的人素質高,比在部隊里站崗輕松多了,薪水也不低。”小姜笑著寒暄道。
“這不正合你意嘛,工資高,壓力還小。你巡邏著,我先回了,回頭有空來找你們喝酒。”
小姜親熱地在李云道胸口輕擊了一拳,隨后兩人擦肩而過,只是就連觀察力仔細的李云道都沒有發現,這個叫姜子圖的年輕保安居然又回過頭打量了他兩眼,只是剛剛的恭敬和笑意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竟是深不見底的冰冷寒意。
走到別墅中央,身邊正是秦孤鶴的別墅,李云道站在那道三開木質門前皺眉尋思了許久,最后還是沒有敲門,卻在別墅門前的漢白玉臺階上找了一處坐下,身側是一尊巨大貔貅,出自當代某休堪輿大家之手。李云道側靠著貔貅雕像,冰涼入骨,但卻可以讓混亂的思維變得清晰起來。
一墻之隔的別墅內,秦孤鶴在正廳中負手而立,目光所視之處仍舊是窗外的天空,身后是面色恭敬順眉而立的黃梅花。
“梅花,是時候讓臥虎基地的人現身了,讓高翔挑幾個能好的親自帶到瀟瀟身邊去,他也留在瀟瀟那邊,剩下的都編成四人小隊,分散給文彬和賴九,高翔前兩天說是新來了一批人,那些就都留給李云道,只是這些人的吃住可能要需要你略微操心一下。還有,另外你和樹人這幾日子可能要多費些心思了,瓊琚和瓊玖的安全就交給你們了,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您放心,只是……”黃梅花欲言又止。
“你不是擔心文彬和賴九那邊?”秦孤鶴終于收回目光,轉向黃梅花,“你了解我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