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一身青袍,看樣子似乎是某個書院的制式。因坐在墻頭,看不出身高,只隱約分辨出體形修長。明微一見,便知這就是一直沒露面的五表哥了。這位紀五公子的樣貌,似乎更像父親一些,生得清秀斯文。明微對長相不敏感,只一掃而過。“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他歪頭頓了一下,繼續吟道,“忽然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鄰家的窗子忽然打開了,“啪”一聲,不知道什么東西打過來,砸在他的后背上。隨后響起喝罵聲:“紀小五,你半夜發什么瘋?吵著人睡覺了!”騎在墻頭的少年扭頭沖隔壁喊:“戚大嫂,這大好的晚上,睡什么覺啊!來來來,一起看月亮!”這話換個年紀再大點的男人講,便是調戲了。偏他生得好,哪怕言語放肆些,只有少年郎的輕狂無羈,全無猥瑣之態。那戚大嫂被他氣樂了:“老娘要看月亮用得著跟你看?再不滾回去睡覺,小心明兒你哥和你爹一起打你!”說罷,重重關上窗戶。“唉!”少年嘆了口氣,繼續吟道,“如此良辰如此夜,為誰……”后面半句話還沒說出來,他便看到了院中花架下孑然獨立的少女,頓時脫口而出:“還真有人風露立中宵啊?”今夜月圓,照得庭院里明亮如水。他清楚地看到,少女身姿婉約,臉龐明麗得不似真人,一身單薄的素衣,在夜風拂動下,仿佛下一刻就會飛仙而去。“啊,仙子?”他困惑地撓了撓頭,“難道仙人看我心誠,特來指點我嗎?”說著,低頭問明微:“仙子怎么稱呼?可是來教我仙術的?”明微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自己的“未婚夫”。看著眼前的紀小五,她想起了小師弟。他們倆并不相像,這紀小五一副年少輕狂的樣子,小師弟卻是再老實不過的性子。不過,小師弟第一回遇到他們,也是這樣拽著師父的袖子問的:“你是仙人嗎?能不能教我仙術?”憶起舊事的明微低眉一笑,見紀小五一副看呆的樣子,心情甚好,便道:“法不可輕傳,你真想學,得經過考驗才行。”紀小五興致勃勃:“什么考驗?說來聽聽。”語氣十分自信。明微含笑:“這個再說。我先問你,紫薇斗數,六爻起卦,天罡地煞,吉兇問卜,這些你都懂嗎?”紀小五擺擺手:“這些學過了,沒什么意思。”“那你想學什么?”“仙術啊!”他的眼睛亮晶晶。“比如?”“比如折草為人馬,一日行千里。”這些都是志異小說里寫的異術。明微含笑:“一日行千里有點夸張了,折草為人馬,還是能做到的。”“真的?”紀小五催促,“給我看看。”明微抬頭看看,從花架上折了根枝葉下來,打了幾個結,弄出人的形狀,然后以法力在上面虛畫了個符,往院里一扔。紀小五眨了下眼:“馬呢?”“你看好了。”她說罷,枝葉中的兩根抽了幾下,仿佛腿一般扭動。“啊!”紀小五瞪大眼,看著那枝葉歪歪扭扭地站起來,仿佛醉酒的人一般,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真的可以折草為人馬啊!”他激動不已,“仙子,教教我吧!”明微笑而不語。紀小五突然醒悟過來:“哦,先前說考驗是吧?你只管說,我便是赴湯蹈火也會做到!”明微點點頭,左右看了看,拿起一根遺落在花架下的麻繩。只見她一抖手,麻繩飛上半空,筆直地掛在他身前。紀小五伸手拉了拉,發現拉不動。他困惑地仰起頭,看著空蕩蕩的夜空:“它系在哪里?”明微道:“要是讓你看出來,還叫仙術嗎?”紀小五想了想,點頭:“有道理。我的考驗呢?是什么?”明微指著麻繩:“你順著繩爬上去,看看上面有什么。如果能夠順利回來,就算通過考驗了。”“可以爬上去嗎?”紀小五興致更濃,“難道能上天?哈哈哈,那豈不是可以看看天上是不是有玉帝王母?順便偷顆老君的仙丹,再去拐個仙女回來。”明微只笑:“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好好好,我上去,等著!”他拉了下繩子,確定很牢靠,便脫了外面寬大的袍子,抓著繩子往上爬。這繩子好長啊!不知道連到哪里去,他往上爬了一會兒,眼看下面的宅子越來越小,很快爬到了云里。“原來這就是上天的感覺,哈哈哈,有意思。”紀小五繼續往上爬。可是,他爬了好久,經過一層又一層的云,都沒爬到頂。“怎么這么久都沒爬到?要是天亮了,被爹娘發現怎么辦?可是爬了好久才爬到這里……”他想了想,決定繼續往上爬。好不容易有這么玄妙的經歷,怎么能放棄呢?說不定真讓他爬到天上了,到時候……紀小五越想越是美滋滋,已經感到疲累的手腳,又重新生出力氣。明微看他這樣,笑了笑,回屋去了。就在紀小五爬上墻頭的時候,隔不遠的廂房里,紀凌被妻子推醒:“小五回來了!”紀凌這些天一刻不停地趕路,困倦得很,只嗯了一聲,含含糊糊地道:“他回來就回來,不用理他。”翻了個身繼續睡。董氏拍了他一下:“他自己發瘋就算了,現下表妹在家呢,大半夜的還不吵著人?”紀凌已經迷糊了,沒應聲。董氏沒辦法,聽外頭好像沒動靜了,想著小五應該是發夠瘋了?誰知道,紀凌迷糊了一會兒,又醒過神來:“對哦,表妹還在呢!也不知道小五會不會鬧出格。”說著,揉了揉臉,爬起來披衣穿鞋。董氏也起來點了燈。夫妻倆提著燈籠出來,繞到紀小五慣常爬墻的位置,沒看到人。“回去睡了吧?”紀凌打了個呵欠,“咱們也回吧。”董氏突然拽他袖子:“你看!”紀凌順她所指看去,就見搭得高高的花架上掛了根繩,有個人抓著繩索吭哧吭哧地爬。爬也就算了,他還一直原地爬,手腳往上挪一挪又往下滑,活像一只被裝在滾筒里的老鼠,怎么跑都在原地。“紀小五!”一聲大喊,打破了夜晚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