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今想給自己倒杯茶水,提了提茶壺,里頭空空的。
他看著蔣文峰。
蔣文峰剛要起身,寧休已經站了起來。
燒水的時間里,沒有人說話,都在默默地消化傅今剛才說的事。
水開了,重新沖泡好的茶水逸出霧氣,朦朧了視線。
楊殊心緒紛亂,終于理出頭緒,問出自己最在意的那個問題:“那么,我祖父祖母到底怎么死的?”
傅今輕嘆一聲,繼續說下去:“我既知這件事情有異,又怎能輕易離開?便在三臺書院留了下來。整整十六年,風平浪靜。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你能好好地活到那時候,想必不會再有曲折。于是,我趁著長公主在別院休養的時候,悄悄上門拜訪。”
“長公主沒想到我還會出現,嚇了一跳。時隔多年的見面,我直接說破了那孩子的身份,問他們夫婦,日后打算怎么辦?長公主說,他既然姓了楊,就永遠都是楊家人,別的事不必再提。此話正中我的下懷,本來就沒有別的指望了,能保住他的命,我也算對得起故人所托。于是我們約定,讓這件事成為永遠的秘密。”
傅今停頓了一下,看向楊殊:“后來的事,你知道了。我回書院沒多久,長公主就病了,幾個月的時間,她與老侯爺相繼去世。我覺得事情不對,沒敢離開。依我推測,就是我們這次碰面出了問題。我更加不敢妄動,干脆在三臺書院等消息。若是那人神通廣大,查到我這里,那什么也不用想了,逃之夭夭亡命天涯吧!若是找來的是你,那說明,天都要我走那一條更艱難的路。”
說到這里,傅今望著他,眼中再沒有一絲玩笑:“你問長公主和老侯爺怎么死的,我可以實話告訴你,我要負一部分責任。如果三年前,我沒有去找他們,也許他們到現在還好好地活著。”
楊殊伸手蓋住了臉,哪怕他先前察覺,祖父祖母的死可能另有原因,但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倘若要這樣算原因,罪魁禍首豈不是我?”他喃喃道,“若不是為了我,他們怎么會……”
傅今看著他,目光柔和:“長公主是女中豪杰,老侯爺亦是一代英雄,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自然是因為值得。當初楊二爺拼死相救,才換得你們母子性命。長公主夫婦不但沒有半點見怪,還愛護你這么多年,可知他們心意。這份愛意,才是你最應該看重的東西,千萬不要辜負了他們。”
楊殊眼眶漸濕。他一直知道,祖父祖母很愛他,卻不知道這份愛有這么重,搭上了這么多條人命。
是啊,祖母怎么會怪他呢?祖母一直都是這樣善良可敬的人,當初救阿綰也是這樣,從來沒有想過,牽連到自己怎么辦。
明微倒了杯熱水給他,楊殊默默地喝完,微微顫抖的手終于穩定下來。
玄非冷靜地開口:“傅先生的故事說完了,里頭存在的問題,相信你們心里也有數了。”
蔣文峰和寧休都默默點頭。
“其一,長公主為何要隱瞞長孫妃母子的身份,思懷太子當時已經平反,他有后人留下,只會被善待。其二,貴妃入宮,到底是主動還是被迫。其三,這個秘密是不是直到傅先生上門拜訪,才為人所知。其四,長公主夫婦之死,是否是被迫?”
明微聽著這番話,心想,玄非前世能成為禍斷朝綱的妖道,不是沒有原因的。這樣的洞察力,直指重點。
他問的這四個問題,歸結起來只有一個:皇帝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傅今道:“這四個問題,一時半會兒得不到答案,而且牽涉甚廣,我也不建議你們現在就去探知。來日方才,你們一個個都這樣年輕,不必著急。”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這幾張年輕的面孔,說道:“現在我們最應該面對的問題,只有一個。”目光最后落定在楊殊臉上,“公子該何去何從。”
楊殊喃喃道:“我之命運,豈在我手?”
他現在連自由都沒有,能不能活下來,不過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傅今傲然一笑:“公子要是這么想,我們今天可以直接散了。誰說他地位高,權力大,就一定能掌握命運?人做事不可能毫無痕跡,只要抓住了他的行事準則,就能利用這一點扭轉乾坤。”
明微眼睛一亮,望著他:“傅先生已經有辦法了?”
傅今笑而不語。心想,你下馬威又如何?這事還不是得靠我?
唉,少年慕少艾,他算是看出來了,對公子的影響力,別想跟這位明姑娘搶了。不過,他倚仗的是滿腹才學,又不是這張臉,怕什么?
還沒裝夠高深莫測,身邊那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學生開口了:“先生有心情出來吃豬頭肉,想必已經說服了呂相。”
傅今拉下臉,睨了他一眼:“你還挺聰明。”
蔣文峰仿佛聽不出他言下之意,謙虛地回道:“先生出馬,自然馬到功成,學生當然全心信賴先生。”
“哼!”
明微輕笑。她其實沒有下馬威的意思,只是擔心楊殊心情不好,才急著將傅今請來。看來這位傅先生脾氣有點大,不過也無妨,有本事的人,脾氣都大。
“傅先生打算如何解決?”
既然已經被蔣文峰說破,再裝高深就沒意思了。傅今丟出四個字:“避其鋒芒。”
其他五人若有所思。
傅今道:“事已至此,京城已經沒有公子的容身之處了,就算留下來,也不得施展。”
寧休就道:“讓小師弟跟我走?”
傅今沒好氣地翻個白眼:“跟你走干什么?當江湖游俠去嗎?”
寧休面無表情:“當游俠有什么不好?他一輩子都能開開心心的。”
傅今不想跟他說話,本來不太中意明微,現在一對比,還是她比較可愛!
她果然主動問了:“先生想叫他去哪里?”
“西北。”傅今道,“條件或許會很艱苦,但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