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
對寧休來說,他來京城,奉的是師父的遺命。他的目標,就是讓楊殊好好地活著。到底是活在朝堂,還是活在江湖,這并不重要。
傅今想的就要復雜一點了。他受思懷太子所托,保他的血脈。同樣是保命,寧休這個江湖人不在乎楊殊傳承的是哪個姓氏,傅今就希望他能回歸姜氏。
以前事不可為,他自己又不想費勁,也就糊弄糊弄過去了。現在皇帝惹怒他了,他想費這個勁,當然要盡力把楊殊往那個方向扭。
寧休聽他這么說,擰眉道:“小師弟,你沒必要這樣。隨我離開,一樣天高任鳥飛。無論是思懷太子,還是長公子,都只是希望你好好活著,并沒有強求你做什么。”
傅今懶懶道:“你想好,真去當江湖游俠,就再也沒機會弄清楚長公主的死因了。”
聽得此言,寧休長眉一揚,隱約生怒:“傅先生,你不要用這種話影響他。長公主為什么要騙他?就是想保他的命!小師弟,你要明白他們的苦心。”
傅今擺出長者的寬容模樣:“小伙子脾氣別這么大,萬事可以商量的嘛!你有什么想法,好好跟他說,他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不能自己做決定。他要是不打算報仇,那我老人家二話不說,揮揮手繼續游歷天下去。你當我樂意攪和進來?老子……咳咳,我好端端的在三臺書院窩了二十年,憋不憋屈?還不是答應了他祖父,沒法子。”
說罷,他和藹地看著楊殊:“你放心,就算你打算跟你師兄去,不打算過問長公主的事,也不打算管裴貴妃,更不用說你那從來沒見過的父祖,我絕對不會逼你。”
寧休氣得七竅生煙,口口聲聲不逼他,卻句句拿他的弱點。可要論口才,他怎么是傅今的對手?
這對傅今卻是半點影響沒有,端起茶杯,一邊慢悠悠地喝茶,一邊拿眼去看明微。
明微忍俊不禁,轉頭說道:“你不要顧忌,心里想什么就說出來,傅先生說的對,萬事好商量。你要先問自己的內心,想要走哪條路,至于可不可行,我們再細論。”
楊殊看著眼前這些人。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內心所求。只是他也清楚,這個決定將會改變多少人的命運。
現在,坐在桌旁的這些人,都會被牽扯進去。不在這里的人,也不能置身事外。
歷史的車輪一旦轉動,相干不相干的,都逃不過。
他不是下不了決心,而是不清楚自己這樣做,能不能帶來更好的未來,還是會將大齊帶入更糟糕的境地。
現在明微這樣說,他靜下心來,說道:“我這條命,是太多人用他們的生命和自由換來的,自然要珍惜。但是,有可能的話,我也想為他們做些什么,哪怕能做的已經很少很少了。”
傅今笑了起來:“不枉我等了這么久,這二十年,值了!”
寧休還想勸:“小師弟,那位做了這么多年的皇帝,皇子又有好幾位已經成年,沒那么容易了,你還是多想想吧!”
楊殊輕輕笑了:“你以為我要造反么?”
寧休怔了下:“不是造反,還能是什么?”
“你放心。”他認真地說道,“什么樣的位置,做什么樣的事。哪怕那個位置,曾經有可能落在父祖身上,那也與我沒有關系了。只要他好好做他的皇帝,只要大齊還安好,我不會肖想什么。”
頓了一下,他續道:“現在的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這個答案,必須等我自己有實力了才能去問。”
他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事,更想問明白,祖父祖母到底怎么死的。
還有,宮里那位,是不是他的母親,她現在這樣,是不是自愿的。
至于以后,目前他不想這么遠。明微告訴過他,會有那樣一個可怕的未來。真到了那一步,他再考慮去做些什么。
傅今哈哈大笑:“好!志向高遠,也要腳踏實地。這么說,你愿意去西北了?那里的生活很苦,沒有錦衣玉食,也沒有佳人美酒,天天吃沙子,連澡都不能多洗,還要面對胡人的鐵騎。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從一個細皮嫩肉的公子哥,變成個渾身汗臭的黑大漢,這些你都清楚嗎?”
楊殊淡淡道:“先生何以認為,我是個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從六歲起,我就沒睡過五更了,我有經史師傅,兵法師傅,馬術師傅,劍術師傅,從早排到晚。我的槍法甚至是祖父祖母親自教的。”
他伸出自己的手,手背看著白皙修長,翻過來,該有的繭一個也不缺。
“我想,祖母也不會希望,我就這樣虛度光陰。”
寧休知道大勢已去,可還是想掙扎一下:“跟我走不是一樣嗎?你資質這么高,有一天定能以劍術登頂,到時候再去問他也是一樣。”
“然后呢?我殺了他,讓那幾個敗家子折騰這個國家么?”楊殊搖頭,“這是姜家的天下,但也是天下人的天下。祖母不會希望,我為私仇而不顧大局。”
他可以報仇,但必須要給大齊一個更好的未來。那樣的他,才有資格去報仇。
傅今暢快不已:“長公主真是目光長遠,原來她是這么教你的。我還以為那些傳言……哈哈,是假的最好。”省得還要想辦法給他請老師補功課。
“我們這算是達成共識了?”傅今一個個看過去。
寧休撇開頭。雖然不情愿,但他執意如此,自己也只能幫他了。
蔣文峰苦笑:“先生會允許我退出么?”
傅今笑瞇瞇地拍他的肩。廢話,當然不允許。
玄非淡淡道:“玄都觀的職責,是守護大齊國運。我不會幫你們造反,但若有一天,大齊國運衰落,我會替它選擇一個更好的未來。”
這答案,傅今很滿意。
最后一個,他看向明微。
明微向他虛虛行禮:“拜托傅先生了。”
傅今的出現,補上了最后一塊缺失。她到底是個江湖人,朝政之事并不精通,有他籌謀,此事終于有了可行的軌道。
最后是楊殊。
他起身鄭重下拜:“無論將來如何,先生之恩,我定銘記。”
六人意見達成一致。
傅今大手一揮:“好!我們慶祝一下,上豬頭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