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這本書有什么感想呢?”桑前衛隨口問道。
“嗯,感觸很多,對一個耄耋老去的帝國內部存在的種種弊端刻畫很深,道德很重要,但制度更重要;制度很重要,但執行力更重要;執行力很重要,但執行力的源頭建設更重要,這是一個循環,要么是惡性循環,要么就是良性循環,也是一個辯證的問題。”沙正陽沉吟著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噢?”桑前衛眼睛一亮,沙正陽這一番排比句相當精辟,雖然一時間還不能完全領悟,但是卻很發人深思,“正陽是學中文的吧?”
“桑主任,我是學中文的,但對歷史也很感興趣,這本書我大學時代就讀過好幾遍,還寫過讀書筆記。”沙正陽坦然道。
“讀大學就能有這么深刻的見解,不簡單吶。”桑前衛越琢磨越覺得有點兒意思,對沙正陽又高看了幾分。
與此同時他也能感受到沙正陽對自己發自內心的敬重,這也讓他有些不解。
照理說就算自己是縣委常委,但以沙正陽現在頭上都籠罩著一層能入市委領導法眼的光環,似乎也用不著這么討好自己才對。
“其實這本書對我們的工作也很有借鑒的意義,我這段時間就一直在認真讀這本書,覺得很有啟迪。”桑前衛示意沙正陽入座,自己也坐在了沙發上,“戚繼光和海瑞這兩個不同的角色,多舛的命運,讓人能從其中悟到很多東西。”
“桑主任,我覺得這恰恰是封建王朝的制度體系的問題,如果不從制度體系上來進行改革,那么取得的成果都有可能毀于一旦。”沙正陽迎著桑前衛的目光,“哪怕改革也會觸及很多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但如果你不改革,膠柱鼓瑟,那么其后果就會更糟糕。”
“膠柱鼓瑟?大概就是拘泥守舊不知變通的意思吧?”桑前衛點點頭,他的高中文化程度在這個時代算是過得去,但換到十年后就有些不夠了,不過他卻并不在意這一點。
“嗯,差不多。”沙正陽有些后悔,不過他也感覺到桑前衛不太在意這一點,稍稍放心。
“所以你也覺得縣里在縣酒廠的問題上也該大刀闊斧的改革?”桑前衛身體向后一靠,笑了起來,目光卻盯著沙正陽。
“桑主任,不僅僅是縣酒廠,其實縣里還有不少國營企業都面臨著這種困境,只不過程度不同而已。”沙正陽也不客氣,他了解桑前衛的性格,直接說事兒,“我判斷,抓大放小會是中央對國營企業經營的方向,縣屬企業很顯然應該屬于放小這一類,或者說市縣這一級的競爭性企業都會采取放這個策略。”
“哦?”桑前衛對沙正陽的這個觀點很感興趣,揚起眉毛,“為什么這么說?”
“政府對經濟的管理應該是宏觀調控,政策引導,市場服務和監管,自身深度參與并不合適,或者說有參與,也應當以非直接經營的方式參與,比如混合制,股份制,聘請專業管理者,國外稱作職業經理人等方式來進行,在產業上也應當有所選擇,而非全面覆蓋,因為你政府本身就是裁判者,你也沒有那么多精力來兼顧,……”
對于這些后世中已經成為主流的政策精神,在這個時代卻還顯得那么標新立異,一直要到1995年才會正式確立國企改革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和抓大放小戰略,之前還會有好幾年的嘗試和摸索。
桑前衛發現自己和沙正陽很快談得合了節拍,連他自己都很驚奇,沙正陽的一些觀點很符合他的胃口,當然他也知道沙正陽可能是在游說自己支持東方紅酒業兼并縣酒廠。
從內心來說,桑前衛并不認同聞一震的意見,死抱著國營企業的牌子不放,卻拿不出像樣的解決方略,反而要想拉一家發展良好的鄉鎮企業來背鍋,這種想法太自以為是了。
時代不同了,那種意圖利用手中行政權力來決定一切的時代早就一去不復返了,這種脫離實際的思維早就落伍了。
但賀書記一直沒有明確表態,甚至桑前衛也感覺的道賀仲業對鄉鎮企業的復雜態度,這也讓桑前衛很為難。
沙正陽今天的一番觀點如抽絲剝繭,條理清晰,而且延引的一些論據也很有說服力,尤其讓桑前衛感到震驚的是沙正陽抽取的一些論據和觀點都是來自于高層吹風,有些甚至連他自己都還不太清楚,比如一位副總理在中央黨校上的講話觀點居然被他引用,這不能不讓他深思。
這位副總理在中央黨校上的講話很有影響力,桑前衛也是從一位省委黨校的教授嘴里聽到一些章節,并不完全,但是大概精神還是知曉,而沙正陽卻能如數家珍,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一直到沙正陽離開之后半個小時,桑前衛仍然處于沉思狀態。
他覺得自己恐怕需要好好向賀書記建議一下了。
這種局面拖下去不好,對賀書記更為不利。
桑前衛不相信賀仲業意識不到這里邊的風向變化,高層的態度日趨明朗,反復的可能性很小了,作為一個決策者,你必須要這種政治覺悟,否則你就只能被淘汰。
哪怕你真的有不同看法,那么也應當保持著一種不偏不倚的理性態度來對待。
正如沙正陽走的時候說的那句話,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桑前衛深以為然,而本來也到了需要大膽嘗試一下的時候了。
齊云山嘴角動了動,目光里沒有多少表情,瞥了一眼孔令東,“縣里的確要準備籌建經濟技術開發區,這是大趨勢,主要目的就是要大力推進招商引資,發展工業經濟,但地址還沒有確定,你操這個心干什么?”
孔令東搓了搓手,陪著笑臉:“齊書記,就是問一問而已,看看我們南渡是不是候選地,要我說咱們南渡條件最適合,地處近郊,不遠不近,地勢平坦,……”
“行了,令東,你就別在這里王婆賣瓜自賣自夸了,縣里有通盤考慮。”齊云山有些不耐煩的道:“就算是縣里確定在城南這邊建設經濟技術開發區,那也是整體劃線,組建新的機構,你以為還能向以往那樣占一塊地給你補償多少么?”
“啊?”孔令東吃了一驚,“這么說開發區是獨立單列?”
市里已經有了經開區和高新區,但是縣這一級的經濟技術開發區還是一個新生事物,怎么來建設操作,在漢都這邊都還是一個摸索過程。
孔令東還以為這個開發區一旦建在哪個鄉鎮,會和這個鄉鎮一套人馬兩塊牌子,若是建在南渡鎮,或許開發區的書記會由縣里某位領導來兼任,自己這個書記沒準兒就要兼任開發區的主任,而土地開發和招商引資帶來的利益也能沾上邊。
“看省里市里的重視程度,應該是要單列,正科級單位。”齊云山摩挲著下頜,若有所思,“不過你們南渡的條件的確不錯,嗯,對了,沙正陽這個小伙子搞企業這么厲害,或許發展經濟也有一套呢。”
聽聞齊云山提及沙正陽,孔令東臉色微微一變,但馬上變回正常:“正陽搞企業的確有一套,不過發展經濟和搞企業不完全是一回事吧?對了,齊書記,縣里究竟是什么打算啊?”
齊云山沒有理睬孔令東,自顧自的道:“開發區的目的就是招商引資,引入企業,發展經濟,沒有搞過企業的,你怎么能知曉人家企業需要什么?怎么才能吸引到企業在開發區來落戶?”
孔令東有些尷尬,低垂下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令東,你對沙正陽有看法?”齊云山轉回目光,淡淡的道。
“也不是,只是覺得東方紅酒業發展這么快,感覺鎮黨委有點兒駕馭不住,什么事情都是公司自己就決定了,鎮上好歹也還是第二大股東呢,而且紅旗村和東方村還是鎮上領導之下的吧?”孔令東訕訕的道:“我對正陽這個人絕對沒看法,他也很尊重我,我就是覺得這種體制有點兒不對。”
“體制有點兒不對?我看是你心態有點兒不對吧?”齊云山毫不客氣的道:“你是鎮上的一把手,該管什么?去管企業么?企業的事情讓企業負責人去管,你們南渡鎮也還有其他幾家鄉鎮企業啊,怎么沒見你去管呢?東方紅酒業紅火了,你鎮黨委政府就想插手了?”
孔令東啞口無言。
齊云山頓了一頓才又道:“你要考慮的是如何支持東方紅酒業更好的發展才對!你南渡鎮是第二大股東,其余兩個股東也是你們鎮上的村集體,企業發展壯大了,利潤多了分紅,對你們南渡鎮,對兩個村改善自身條件,提高人民生活水平,這才是你該考慮的!”
孔令東聽得齊云山口氣變緩,這才松了一口氣,連忙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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